“哇——哇——”
粗劣且嘶啞的聲音回蕩起來,在荒涼的曠野上傳蕩的格外之遠。
黑色的烏鴉飛過天闕,那即將落下的大日如同一團烈火般熊熊燃燒著,將天地都染成血紅。
某個人在泉水當中醒過來,他睜開眸子,看見那遙遠的云霞,緋色的,金色的,赤色的。
嘩啦——
他坐起了身子,衣衫濕透,在水塘中,四周有魚兒從身邊游過去,這個人的目光中生出迷茫之色,但很快,他就被另外一道聲音給吸引過去。
“天上人,你醒了嗎?”
聲音有些沙啞,這個人轉頭四下看去,那于水塘的邊緣看見了一個坐在哪里一動不動家伙。
“你叫我天上人?”
這個人開口詢問,語氣之中帶著疑惑,而那個人的模樣也被看得清楚,此時見到的,是渾身上下蒼白無比的一個....人。
“當然是天上人,你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可不就是天上人啊?”
他這么說著,又指了指自己:“我是石中人。”
“石中人?”
蒼白之人稱呼自己為石中人。稱呼這個人為天上人。
天上人的眸子中露出疑惑:“什么…是石中人?”
“這里是什么地方?你說…我是天上掉下來的?”
天上人揉了揉腦袋,而石中人點點頭:
“你確實是天上掉下來的,我本來正在發呆,卻被你吵醒了。”
“既然你也清醒了,那就趕快離開這里吧,不要打攪我的清靜,我要繼續發呆。”
石中人指了指遠方的曠野,天上人愣愣的看著那遠處,突然,眼中的光華開始匯聚,那一片又一片莫名的記憶開始蘇醒。
光影灼灼,天上人的眼中,開始閃爍起無數的景象來。
有背著劍的灰衣道人,有負著扇的白衣仙家。
有戴著斗笠的青袍漁子,有持戈擒鶴的天上雷公。
有豪情飲酒的奇異女圣,有捆著口袋的松下仙人。
有穿著破爛衣衫的無心客,亦有身藏劍骨的女仙真。
有踏過紅塵的墨麒麟,有橫渡萬水的青鱗駿。
有抬起玄黃的大槍,有揮來日月的鎏金镋。
有刻下山河的銀刃,有映照三山的三清光。
有背著行囊的傀儡,有飲下敬酒的乞兒。
有翻海鬧江的白龍,更有黑路盡頭的鬼將。
有穿著火紅嫁衣的龍女,也有蒼衫赤麾的玄女身。
有一盞蓮燈于黑暗之中亮起,有一盞黑皮的燈籠跌落在地。
有紫氣從東天而落,有玉蝴蝶自人間飛起。
有猛虎咆哮山林,有青獅吼遍乾坤。
有一口大鐘橫壓天地。
于是人世皆顯圣影。
天上人捂著腦袋,正是這一瞬間,眼中所有的虛幻影響最終都消失不見,而僅僅留下一個人坐在那沒有上下四方的混沌世界中。
他開口去,吐出九個字來。
“知清靜,悟混元,破大夢。”
九字如雷,振聾發聵,天上人陡然清醒,再看向那虛幻的人影,卻是瞳孔猛地一縮,開口言道:
“武炎青!”
不知為何而呼喊出的名字被石中人聽見,振聾發聵,他頓時被嚇了一跳,再看天上人愣愣的表情,立刻便沒有好臉色給他,直接推搡道:
“去去去,鬼叫什么!”
石中人不滿的看著天上人,而天上人此時漸漸平復下來,再看向四面八方,只是眼中充滿了驚奇,而后便又望向石中人。
“天上人,有毛病!”
石中人這么說著,而天上人則是向他詢問。
“石中人,你沒有名字嗎?”
天上人詢問他,而石中人古怪的看向天上人:“我本就沒有名字,石中人就是石中人,你也一樣,天上人,你難道有名字嗎?”
“不對,石中人就是名字啊,我在說什么呢?”
石中人摸了摸下巴,而天上人張了張口,突然道:“不能說名字嗎?”
“天上人就是你的名字啊,就像是我叫石中人一樣。”
他的說辭突然改變了,但神情告訴天上人,他并沒有在說謊。
天上人心中莫名一驚,隨后微微沉默,又對石中人詢問。
“你有見過其他的人嗎?他們也和我們一樣,叫石中人,天上人?”
“是啊,我見過的,他們吵吵嚷嚷,十分煩人。”
石中人點點頭:“在你之前來時,我見到了一個斷腸人,一個失魂人,一個楚木人,還有一個惡心的仲買人。”
石中人如實說著,天上人便問:“那他們現在去哪里了呢?”
“去了遠方的盡頭,你向著那邊走,走啊走啊,大概看到云海的時候,你就能見到人間了。”
石中人開口:“曠野的盡頭是人間,經常會有你們這種不知道從哪里來的人打攪我的清靜,最后他們都會去到人間,那是他們該去的地方。”
天上人看了看遠方,略是沉吟,又詢問道:“那你可知道,這世上哪里,或者說人間亦或是曠野,之中何處有一棵巨大的黃粱木?”
“黃粱木?那是什么東西?曠野之中只有鐵山木,三三兩兩的,我沒有見過什么黃粱木。”
石中人如此說著,而后擺擺手:“你走吧,別在這里打攪我了,我很煩,我要靜靜。”
他這么說著,而后又發起呆來。
這時候,似乎隱隱有詢問的聲音傳入他的耳中。
“你為什么要發呆?”
為什么發呆?因為自己是石中人啊,石中人本來就應該發呆啊。
石中人沒有回應這個無意義的聲音,他知道那是天上人的聲音,于是選擇了無視,而那個聲音也沒有再度響起。
嗯,終于安靜了。
石中人如此想著,那眼神漸漸變得空洞。
而天上人已經離開了。
“天雞唱舞,夢熟黃粱....”
“這里難道就是大名鼎鼎的爛柯棋局?!”
天上人想起了一切,此時心有余悸,同時回憶起當時法天上傳來的話語。
者囂,此是掩飾之意,浮生一場大夢,誰若是能從夢中清醒,誰便能入第五陣。
但現在自己醒來了,為什么不能從這大夢之中破出去?
天上人正是李辟塵。
“我總有一種感覺,所謂的破夢沒有那么簡單,入局是掩飾,出局也應該是掩飾而且似乎,這里的人沒有名字?”
“不能說出自己的名字嗎,人間之內充滿了‘人’?”
一種莫名的恐懼從心中升起,李辟塵忽然回憶起在第二陣時遇到的那個爛柯弟子,當時他施展了一個法術,呼喚出一個金色的大鐲,當中醞釀的是全部的紅塵之景,能勾勒人的內心。
這里是黃粱鄉,這里是爛柯世。
曠野看不見邊際,人間還不知道在哪里。
李辟塵的心中忽然升起一種寂寥感。
這里沒有“仙”。
這里只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