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二日(4)隨貓走天涯
唐躍解開安全帶，把中控臺上的相框揣進口袋里，接著從火星流浪狗的駕駛室里跳下來，老貓在黑暗中拉住了他的手，在當前的天氣情況下他們絕不能彼此走失，但老貓和唐躍這一次不再有安全繩，沒有繩子把他們綁在一起，老貓只能緊緊地抓住唐躍。
老貓爪子里攥著小應急燈，在唐躍眼前晃了晃，“跟緊我！唐躍，能聽清我說話么？”
盡管一人一貓近在咫尺，但無線電通話質量仍然糟糕至極，空氣中懸浮的大量帶電沙塵嚴重干擾了無線電信號。
“能聽到。”唐躍點點頭，“很清楚！”
“我們距離目的地還剩下最后3.5公里，在那個方向…我們需要往那個方向直走三千五百米。”老貓伸長爪子指向前方，“你的情況如何？明光鎧情況怎么樣？還有多少氧氣和電力富裕？”
“我還好，早飯吃得很飽，體力充沛。”唐躍拂去明光鎧控制終端顯示器上的沙粒和塵土，終端屏幕散發著幽幽的藍光，“明光鎧內氣壓正常，緊急制氧系統至少還能工作十個小時，EVA蓄電池還能堅持六個小時。”
“好。”老貓點點頭，“我走在前頭，你跟在我后頭，雙手搭在我的肩膀上。”
唐躍把自己的手搭在老貓的肩上，老貓走一步他就跟著走一步，老貓邁左腳他就邁左腳，老貓邁右腳他就邁右腳，像是清朝的老僵尸。
六個小時步行前進三千五百米，在正常環境下對唐躍而言是小菜一碟，他單腳跳著走都能在六個小時之內跳完全程。
但在塵暴中情況要復雜得多。
對他們來說，距離遠近倒是其次，最大的麻煩是方向的辨認，如果不慎迷路，那么在塵暴中消耗的時間將大幅度延長。
“人類步行無法保證嚴格的直線，所以你們必須要視覺來修正方向，在看不到參照物的黑夜中你們會原地繞圈子。”老貓說，“很多時候，你自以為自己在走直線，實際上不知不覺就偏離了正確方向。”
“科里奧利偏移？”唐躍低著頭，閉著眼睛一步步地往前挪，這蹣跚的小碎步神似帝企鵝，既然什么都看不到，唐躍干脆閉上了眼睛，方向完全由老貓指引，好比是盲人和它的導盲犬。
“地轉偏向力是其中一個原因，主要原因是你們無法保證左右兩條腿的步幅完全一致。”老貓套著艙內服，走得同樣小心翼翼，沒有燈光照明，夜視儀也派不上用場，老貓只能摸索著前進，“大部分人的右腿比左腿稍稍強壯，所以右腳的步幅比左腳更大，這個差距是非常微小的，你本人平時甚至都看不出來，但是在沙漠里長途跋涉，這個微小的差距就會讓你不自知地左偏，最后繞一個大圈回到原地。”電腦端::/
“也就是說你的左右兩腳步幅都是相等的？”唐躍問。
“是的。”老貓回答，“都是嚴格且恒定的0.4米。”
“腿真短。”
老貓帶著唐躍前進，深一腳淺一腳，地面上有一層厚厚的浮沙，大概能淹沒唐躍的腳踝，唐躍再扭頭，他已經看不見火星流浪狗了，那只老狗消失在了黑暗中，唐躍知道自己此生或許再也無緣與它相見。
唐躍用力捏了捏老貓的肩膀，他看不到老貓的背影，但是能看到老貓手中的燈，后者把小應急燈舉過頭頂，這是風暴中唯一的光明。
老貓忽然停住步伐。
唐躍也跟著停下來，“怎么了？”
“我得確認自己沒有偏離正確方向。”老貓站在原地，“我和你一樣現在都是瞎子，悶著頭亂走一氣會偏到南極去。”
“可是你腦子里有地圖。”
“地圖也得有參照物才能用。”老貓慢慢俯下身來，抓起一把沙子，“唐躍你發現沒有？我們腳下的流沙越來越厚了。”
唐躍蹲下來，原本只淹沒腳踝的沙子果真已經到了小腿。
“這意味著什么？”
“意味著我們正在離開伊希地平原。”老貓回答，“地貌發生了顯著變化。”
“這說明我們的方向走對了？”
“不，無論往哪個方向走我們都是在離開伊希地平原…行了，可以繼續往下走了，我已經摸清楚了自己的位置。”老貓直起身來，報出一串數字，“130.8，158.4。”
“130.8？158.4？這是什么玩意？”
“我們在坐標系上的位置，我以火星流浪狗的停車位置為原點構建極坐標和笛卡爾坐標系，我剛剛跟你說過，我的步幅是嚴格的0.4米，所以我每走一步都是0.4米。”老貓解釋，“從出發到現在，我已經走了五百一十二步，一共前進了二百零四米。”
“那么我們的目標在哪兒？”
“它的位置大概是在（2498.2，2506.6）。”
“準確么？”
“只能做到盡可能的準確。”老貓聳肩，“慣性導航總是會積累誤差的。”
每隔五分鐘，老貓就要停下來確定一次方向，雙腳步幅相等在理論上能保證它走直線，但現實中情況比理論更復雜，高低不平的地勢和障礙物有時讓老貓不得不繞彎子。
唐躍也跟著學默數步數，他閉上眼睛緊跟著老貓，每踏出一步就在心底默數一次，但每次數到一定步數時就會被打斷，可能是碰到一塊石頭，也可能是遇到了一條溝壑，這個時候老貓就會扭過頭來提醒他，然后想辦法跨過障礙，而當唐躍搞定這一切再想接著數時他已經記不清自己究竟走了多少步。
在黑暗無光的世界中感覺不到自己正在前進，數不清自己走了多少步會讓唐躍失去距離感。
“累么？”
“還行。”唐躍喘了口氣，“我們走了多遠？”
“六百米。”
“只走了六百米？”唐躍有點詫異。
“是的。”
“我覺得自己已經走了六公里那么遠。”唐躍說，“奇怪了…為什么明明沒走多遠的路，會覺得這么累？”
“心理壓力。”老貓說，“正常人在完全失去視覺的情況下活動，都會承受相當大的心理壓力，你畢竟不是盲人，短時間內不能適應這種狀態。”
腳底下的沙子越來越厚，上坡時老貓和唐躍都在打滑，他們在攀爬一座高大的沙丘，越往上坡度越陡峭，到最后這一人一貓不得不四足并用，唐躍抓著老貓的兩條后腿，在沙丘上爬行，四肢都深深地陷進沙子里。
在流沙中行動極其不便，找不到著力點，唐躍奮力劃拉還是在原地踏步，沙子從自己的身下流走，就跟初學者在水里游泳似的，老貓的情況比他也強不到哪兒去，它在唐躍的前頭摸爬滾打努力掙扎，好不容易前進三步，腳下突然一滑又重回原點，滾進了唐躍的懷里。
唐躍一把抱住了它，氣喘吁吁地趴在沙子上。
“你怎么樣？”唐躍的面罩和老貓的頭盔靠在一起，他開啟了明光鎧面罩內的燈，把自己的臉照亮，“摔傷了么？”
“沒摔傷，只是宕機了。”老貓說，“剛剛左臂不聽使喚，使不上力氣…這條胳膊快報廢了。”
“現在情況如何？”唐躍知道老貓的左臂是舊傷，這一路過來不止一次地出現問題，而且癥狀越來越嚴重。
老貓試著活動四肢，沉吟了幾秒鐘，搖了搖頭，“恐怕不太樂觀，四肢關節都很僵硬，我們在風暴中待的時間太長了，溫度一低老寒腿就犯了。”
“那我們休息一下？”
“不，拖的時間越長情況越糟糕，我可能需要加熱，讓身體內部溫度回升。”老貓說，“但我們顯然沒有這個條件。”
想加熱升溫是不可能的，現在最缺的就是能源電力，唐躍的明光鎧有保溫加熱功能，但老貓身上的艙內服沒有，老貓穿著艙內服只是為了防風沙，連塊電池都沒有。
老貓沉默片刻，“聽著唐躍，如果你不得不一個人…”
“閉嘴。”唐躍打斷它，“我教你怎么升溫，摩擦生熱會不會？機械能轉化成內能，對，就是搓手，我們冬天的時候在室外就是搓手取暖，老王老湯他們幾個Gay里Gay氣的還光著膀子互相摩擦取暖…你現在就開始搓手，搓！用力搓！”
老貓愣愣。
“至于趕路的事，我來想辦法，別想讓我把你丟在這里…”唐躍蹲下拉起老貓的前肢，繞過肩膀和脖子拉住，低吼一聲將它背了起來，最后用力直起身子，晃了晃站住了，“別想讓我把你丟在這里！想都別想…你走不動了，我就來背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