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日(1)地球生物進化史

　　“你猜猜我瘦了多少斤？”

　　“三十斤。”

　　“很遺憾，猜錯了。”唐躍低頭看了一眼體重秤上的數字，“我只減輕了二十九斤。”

　　老貓翻了翻白眼，“這有什么區別？你再拉一斤屎，不就減輕了三十斤嗎？”

　　“你信不信我現在還能舉起五十公斤重的東西？”唐躍撩起身上的袍子，屈起胳膊，努力鼓起手臂上的肱二頭肌。

　　沐浴在OGS機柜溫暖的春風下，唐躍又回歸了古羅馬人的生活方式，穿著褲衩子，披著輕薄的袍子。

　　當初溫控系統故障的那段時間現在回想起來簡直就是噩夢，唐躍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過來的。

　　“反正這鬼地方的重力不到地球的百分之四十，地球上五十公斤的東西在這里也只有十九公斤重。”老貓說，“我建議你不要嘗試搬動那座柜子，以免砸傷了腳背，如果骨折了會很麻煩，我們藥物不足的…你要意識到你現在的骨質疏松得跟六十歲的老大爺差不多，老大爺就不要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了。”

　　長期生活在低重力環境下，再加上嚴重的營養匱乏，人體運動系統會受到非常嚴重的影響，肌肉萎縮，鈣質流失，算算唐躍已經在火星上獨自待了兩百七十天，盡管他一直以來嚴格地執行體能訓練方案，但體重依然下降了三十斤。

　　他本來是個體重一百四十斤的人，現在體重只有一百一十斤，兩側肋骨都能看到了。

　　“你得注意，不能再讓自己的體重降下去了，如果你的體重低于九十斤，那么可能會帶來非常嚴重的后果。”

　　老貓目視電腦，敲擊著鍵盤，屏幕上是打開的文檔，密密麻麻的字跡。

　　“貓先生，在地球的歷史上，什么因素會決定生物的體型大小？”麥冬問，她正在閱讀生物進化系譜，為地球的歷史作傳也是她和唐躍的目標之一，“我正在看過去幾億年生物進化的歷程，發現一個很顯著的特點，就是動物的體型在周期性地波動。”

　　“體型大小？”老貓想了想，“這個影響因素很多，包括大氣中的氧氣含量，環境溫度，食物豐度，以及動物本身所處的生態位，舉個例子來說，三億多年前的石炭紀，那個時期的節肢動物體型普遍是現代的十幾倍乃至幾十倍大小，比如著名的巨尾蜻蜓，能長到半米多長…造成這種現象的主要因素是空氣中的氧含量，石炭紀大氣中的氧氣含量是地球歷史上的巔峰，高達百分之三十五。”

　　“如果某種生物占據了食物鏈的頂端，在氣候適宜以及食物充足的情況下，那么它們的體型就會顯著地放大。”老貓接著補充，“另外，海洋中的動物由于有水的浮力幫忙支撐體重，它們可以長到比陸地生物更龐大，比如說藍鯨，這是地球上有史以來最龐大的動物，一顆心臟就有一噸重。”

　　“藍鯨最大？”唐躍插了一嘴，“你將我新西蘭大魚龍置之何地了？”

　　“那種沒有足夠證據支撐的民間傳說就不要拿出來了。”老貓搖搖頭，“在古生物的研究領域不能抱有獵奇心態。”

　　“鯨類為什么能長到這么大？”

　　“因為鯨類處于食物鏈的頂端，想吃什么就吃什么，除了某種架著捕鯨炮的兩腳猿之外，它們沒有天敵。”老貓解釋，“它們的競爭對手鯊類在兩百萬年前敗下陣來，大牙滅絕之后，再沒有任何生物可以在海洋中撼動鯨的統治地位。”

　　“大牙？”麥冬沒聽說過這個詞。

　　“Megalodon，巨齒鯊。”老貓解釋，“這種鯊魚是地球上有史以來最可怕的海怪，它們是水生掠食者的巔峰，以鯨為食。”

　　“巨齒鯊能干得過滄龍么？”唐躍問，“這個問題我想了很久了，究竟哪個更牛逼？”

　　“滄龍是非常古老且原始的海洋爬行動物，爬行動物對海洋環境的適應性不如魚類，巨齒鯊是高度進化的掠食者，它身體上的每一個部位完全為了捕獵而存在，在同時代唯一能與大牙爭鋒的只有同樣巨大的超級齒鯨。”

　　“龍王鯨？”唐躍問。

　　老貓搖搖頭，“梅爾維爾利維坦鯨。”

　　“巨齒鯊這么牛逼最后還是滅絕了？”

　　“越牛逼越容易滅絕。”老貓豎起一根爪子，“你要知道，地球歷史上幾乎所有的大型掠食者，最后都是餓死的，一旦環境變化，獵物不足，它們的攝入就無法補充消耗，所以你看藍鯨就很聰明了…它是個老老實實的濾食動物，大嘴一張海吃八方，蠢萌蠢萌的，不必為捕獵發愁。”

　　麥冬點點頭，感嘆一聲，“現在它們也全部都消失了。”

　　“莫說它們，現在連地球本身都是歷史了。”唐躍說，“從今往后，太陽系只有七大行星，地球沒了太陽連屁都不放一個，這么看來其實地球本身對太陽系而言也無足輕重，虧我們以前還把自己看得那么重要。”

　　“太陽當然不能放屁，它一個屁能崩到水星軌道。”老貓說，“至于無足輕重，其實太陽系中所有的行星都無足輕重，恒星才是這個宇宙的主角，太陽質量占太陽系總質量的99.8%，剩余的七大行星瓜分剩下的0.2%。”

　　“加之這0.2%中的大頭還被氣態巨行星給要走了，你想想留給地球的能有多少？”

　　“有多少？”唐躍問。

　　“大概0.0003%，百萬分之三。”老貓說，“類比到你們人類身上，也就是一顆鼻屎哪天突然不翼而飛了，你能有什么感覺？”

　　唐躍想了想，“我會感覺鼻腔突然通暢了。”

　　“好吧，那就是兩三根頭發掉了。”老貓換了個比喻，“你能有什么感覺？”

　　“天塌了。”麥冬說。

　　“地球消失，說毫無影響其實未必，只是這種影響我們短時間內看不出來。”老貓說，“距離近的影響大，距離遠的影響小，質量大的影響小，質量小的影響大，太陽太大了它影響不了，小一點的天體或許還能牽扯一下。”

　　她和唐躍整理出了地球生物進化的系譜，這是一個巨大而復雜的框架。一開始兩人的想象都很美好，但真正做起來時他們才意識到這個難度有多大，當初唐躍腦子一拍說從寒武紀開始，現在他滿地找后悔藥吃。

　　從古生代到中生代再到新生代，地球生命一路坎坷，歷經五次生物大滅絕，每一次滅絕的成因都不同，每一類生物的延續與進化都不一樣，范圍之廣數量之多常人難以想象，唐躍不自量力，說咱們最好搞得詳細一點，要不就精確到種吧？

　　三天之后，唐躍:精確到種沒法搞，要不咱們精確到科吧？

　　六天之后，唐躍:精確到科沒法搞，要不咱們精確到綱吧？

　　一個星期后，唐躍:精確到綱也沒法搞，要不咱們精確給老貓吧？

　　于是老貓接下了絕大多數工作，這個在它的意料之中，它知道就憑這兩人根本不可能完成如此浩大的工作。

　　這三個月以來，兩人一貓一共完成了四百多萬字的地球生物進化史，卷帙浩繁，麥冬與唐躍完成了其中的百分之一，自認為起到了關鍵作用。

　　他們將文字轉化為數字編碼，再設計了一套自解譯系統，一同廣播發送出去，這個數據量非常龐大，但不算是最龐大的，老貓還把名畫蒙娜麗莎與創世紀轉化成了數字，這個數據量更為龐大，當然這也不是最大的…斷臂維納斯和擲鐵餅者的三維建模數據才是最大的，數學是全宇宙最有可能的共通語言，只要有人能接收到信號，根據自解譯系統，就能把編碼還原成文字與圖像。

　　底稿則保留在硬盤內，留在昆侖站內。

　　唐躍和麥冬并不奢求要把所有的工作全部完成，當他們真正地站在了地球歷史這座巨墻之前，兩人才意識到這堵墻的無邊無際，這根本就是非人力所能及之事，甚至連老貓都不可能真正完成它，這是一件沒有終點的工作，他們能一直做到生命的盡頭。

　　唐躍已經交代了老貓，就算自己和麥冬不在了，老貓自己也要接著把歷史記錄下去，反正它閑著也是閑著。

　　除了完成地球生物進化史與人類文明發展史兩部皇皇巨著，另一個至關重要的問題唐躍也正在思考。

　　他在想怎么才能把麥冬接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