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令孜面帶喜色地踏進了房間的時候,李儼正斜靠在床頭之上,臉色蒼白,毫無血色,而皇后手里端著藥碗,正一湯匙一湯匙地小心地喂著他吃藥。沒吞上幾口,李儼便猛烈地咳嗽起來,剛剛吞進嘴里的藥又吐了出來,沾得衣襟,被窩之上到處都是黃色的漬點。皇后趕緊掏出一塊帕子,替李儼輕輕地擦拭著嘴唇。
本來已經病情好轉的李儼,在受了那一場驚嚇之后,病情陡然急轉直下,竟是愈發地嚴重了起來。
“侍中,又出了什么事了嗎?”李儼聲音幾不可聞。
“陛下,好事吶,好事吶!”田令孜原本滿嘴的牙齒現在只剩下了幾顆板牙還在,剩下的都被郝猛那一肘子全都嗑飛了,現在說話都有些含混不清。
“剛剛傳來了消息,左武衛大將軍在樂安大敗薛雄所部,薛雄輕騎逃脫,但丟下了大量的步卒,這些步卒走投無路之下,向秦大將軍投降了。現在秦大將軍率部死死地扼守著了樂安,而李大將軍所部兩萬騎兵一路突進,已經攻占了衛州城,現在朱友貞部已經被鎖死在了昭義地區,這些叛逆都逃向了潞州城,已經被河東,武威大軍團團圍困,覆滅無日了。”
聽著田令孜的話,李儼的臉上浮起了一層紅暈,精神亦是大振:“好,好,秦詔果然不負朕望,李大將軍,韓琦也沒有辜負朕。”
“陛下,您安心地休息吧。雖然說叛賊已經被包圍了,但想要攻下潞州還需要時日呢!你可得好好的養身體,總攻的時候,您可得親自上陣去擂鼓助威,以壯士氣呢!”皇后輕輕地撫著李儼的胸脯,柔聲道。
“說得是,說得極是,我得好好地將養身體。”李儼連連點頭,竟是從皇后手里接過藥碗,一仰頭一飲而盡。
“陛下睡一會兒吧,現在秦大將軍,韓節鎮他們都還在忙著,趕到壺關還需要時日呢!”扶著李儼躺下,皇后道。
看著李儼嘴角帶著滿足的笑容沉沉地睡去,皇后嘆了一口氣,站了起來,向外走去。田令孜趕緊跟了上來。
“哪邊怎么樣?”到了外間,皇后這才臉色沉重地問道。
田令孜搖了搖頭:“娘娘,臣去拜祭了,也轉達了陛下與皇后娘娘的哀意,但,但是…”
“直說吧!”皇后坐了下來,閉上了眼睛。
“柳如煙實在是太不近情理了。”田令孜囁嚅著,終是沒有敢直言。
“當是腦子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來了,只是下意識的一個動作,要是,要是當時是我攔在陛下前面就好了。”皇后有些無奈地道。
“娘娘這是說哪里話來!”田令孜安慰道:“天地君親師,能為陛下效死,是我們每一個臣子的榮光,柳如煙一個小丫頭,懂得什么?李大將軍必不會如此,也必然能理解當時的危急情況之下,娘娘實在是無可選擇。”
皇后沉默片刻,“只怕事情不像你想得那樣。李澤雖然有父親,但自小,便與沒有父親也沒啥兩樣,與他母親相依為命,這份情意,只怕比我們想象的還要深厚的多。柳如煙為什么如此態度,無外乎是清楚王夫人對李大將軍的重要性。”
“陛下與娘娘一直對李氏多加恩典,或者這了陣子緩過去之后,一切便會回到正軌上來。薛平一直呆在那邊盡力勸說,柳如煙不近情理,但公孫長明腦子還是很清楚的。”田令孜小心地安慰道。
“但愿如此吧!”皇后道:“侍中,你馬上傳信給韓琦,對了還有左武衛大將軍,讓他們立即到壺關來。”
“娘娘,左武衛大將軍正在樂安整肅降軍。”田令孜忽然看到皇后嚴峻的臉龐,頓時反應過來,“臣明白了,馬上就派人去召他們來壺關。”
田令孜匆匆而去。
皇后卻是疲乏地閉上了眼睛。
如果時間能夠倒流,她是真希望那一刻,自己不是推了王夫人一把,而是親自去擋在皇帝的前面,替王夫人挨那一刀。
這事兒,完全是瞞不住的,當時柳如煙的貼身丫頭小蟬就在房間里,還有王夫人的貼身丫環夏竹。
她們親眼目睹了這一切。
從大義上來說,似乎這樣做,臣子也挑不出理兒來。但皇后很清楚,今日不同于往昔,死了誰都無所謂,哪怕是她,但偏偏死的人不該是王夫人。
她曾派了田令孜和薛平過去,表達了自己想要去王夫人靈前致哀的意思,但柳如煙毫不猶豫地拒絕了。
更讓她感到恐懼的是,柳如煙竟然在第一時間把雙龍山陳炳的千牛衛調回到了壺關之中。等到薛平等人發現不對的時候,千牛衛已經控制了整個壺關。好在關內還有蘇群的部分兵馬以及一些神策兵。但皇后很清楚,如果這個時候柳如煙想要做些什么,這些兵馬,是完全無法阻止千牛衛的。
李澤即將來了。
同來的還有一萬多精銳的武威騎兵,一旦李澤知道了王夫人死亡的真相,他會怎么樣?
皇后現在唯一的指望便是秦詔和韓琦趕快來。
皇帝到現在還不知道事情的真相,皇后也不敢將這些事情告知奄奄一息的皇帝,生怕他在受到刺激的情況之下就此不治。
如果李澤的反應與柳如煙同樣激烈,她該怎么辦?
秦詔與韓琦能給予她什么幫助呢?
通過薛平,皇后已經了解到這一次李澤一次性地便出動了十幾萬大軍,而這,還是在他同時在平州等地與張仲武持續對抗,在平盧保持著對候希逸的軍事壓力之下做出來的。這已經充分說明了李澤的實力,遠遠不是韓琦與秦詔所能比擬的。
更何況,現在韓琦的處境也極其的尷尬,為了參與昭義之戰,救助皇帝,韓琦幾乎是傾巢而出,而此時,受到李澤支持的張嘉,在朔州對太原保持了咄咄逼人的態勢。
一旦雙方翻臉,只怕皇帝連存身之地都沒有了。
長嘆一聲,皇后雙手捂臉,將頭深深地埋在了膝彎之間。
田令孜匆匆而出,找到了薛平,說出了皇后的意思。薛平思忖片刻之后,也是沒有別的辦法,似乎這是目前唯一的可以緩解壓力的法子了。
“侍中,你去辦這一件事情。”薛平想了想道:“我準備出城去找李澤,不能從李澤哪里討一句實話,我實在是不安心。”
“你要出城?”田令孜唬了一跳,在城中,現在唯一敢和柳如煙對峙的,也就是薛平了。
“放心吧,柳如煙雖然跋扈,但卻也不是不知輕重的人,而且我已經調厲海回來了。”
“柳如煙答應讓厲海帶兵進壺關?”田令孜又驚又喜。
“哪里呀!”薛平搖頭道:“軍隊是進不來的,但厲海本人卻是可以進來的,有厲海來作護衛,我亦安心一些。”
說完這些,薛平拱拱手,道:“這一次我便是拼了這條命,要也說服李大將軍以大局為重,萬萬不可使小性子。”
樂安,秦詔正全身心地投入到了改編薛雄逃竄之后留下來的步卒。對于他來說,現在每一分力量都是很寶貴的,薛雄所部昭義軍與宣武軍還是有著很大的不同的,畢竟,延平郡王薛嵩的影響力,至今猶存,而且這些士兵都是昭義本地人,改編他們的難度不大。
但在接到了田令孜派人十萬火急送來的信件之后,秦詔幾乎是心膽俱裂,一時之是啥也顧不得了,留下了金世勇在樂安繼續整編,他自己只帶了五百名騎兵,便心急火燎地向著壺關狂奔。
幾乎在同一時間,在長治的韓琦,也接到了田令孜派人送來的消息,與秦詔的急迫相比,韓琦倒是好整以遐。
“存忠,你說這一次李澤會不會翻臉?”韓琦心情大好地問道。這幾個月來,他的日子過得著實不好,曾經被他壓得死死的張嘉,在得到了李澤的支持之后,咸魚翻身,軍事實力大大增強的他,在朔州對韓琦的老巢太原形成了極大的壓力。雖然在昭義,河東軍進軍順利,連下屯留,長治,但這一切,卻都是在威武強大的軍事實力之下取得的,說白了,他只是一個輔助而已。這場仗打完了,最大的功勞自然是李澤的,而最豐厚的果實,自然也會是李澤的。昭義必然會落到李澤手中,以韓琦現在的實力,想從李澤碗里劃拉走一些地盤,只怕是想也不用想。
但現在的變故,卻是給他帶來了機會。
“不管李澤翻不翻臉,這都是我們的機會。”李存忠呵呵笑道:“看看田令孜,薛平等人的急迫,便可以知道壺關現在的狀況了。節帥,借此機會,我們可以聯合秦詔,薛平,秦詔暫時不說,但薛平卻是一個關鍵人物啊,昭義以前可是薛家的,而現在薛氏在昭義,也還擁有不弱的實力。”
“英雄所見略同呢!”韓琦連連點頭:“能與他們聯合,再取得皇帝的支持,那么,我們縱實在實力之上仍然弱于李澤,但在政治之上,卻是可以與他扳扳手腕了。只要李澤不徹底翻臉,還想在大唐的旗幟之下,那么,我們就有很大的活動空間的。”
“那么節帥,您需要馬上去壺關嗎?”
“不,先看看。”韓琦微笑道:“在皇帝最需要我們的時候我們再去,會讓皇帝的映象更加深刻一些。這一次,我們要讓皇帝陛下明白,誰才是他真正的忠臣。”快眼看書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