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蒙蒙亮的時候,田國鳳走出了自己的軍帳,長長地伸了一個懶腰,打了一個哈欠,然后勾勾手,一名親兵趕緊端過來一盆涼水。將整個腦袋扎在水盆里片刻功夫,然后一揚頭,無數水珠濺飛開來。
“舒坦!”
一聲長嗥之后,接過親兵遞過來的毛巾,胡亂地擦拭了一下頭發,先前的困倦已是不翼而飛了。
“將軍今日心情不錯啊!”親兵笑嘻嘻地道。
“人逢喜事精神爽!”田國鳳笑道。
“喜事?”親兵有些茫然,這些天一直就在行軍,行軍,哪里有什么喜事可言。
說實話,像他這樣的親兵,倒不怕打仗,更怕這樣的行軍以及沒完沒了的訓練。一大早便爬起來收拾營盤,然后趕路,到了晚間,扎營,挖溝,立柵欄,反反復復,無聊透頂,其讓人厭倦的程度,僅次于平日城的軍事訓練了。
還是打仗來得爽快,鼓聲一響,拔刀向前沖,一場戰斗打下來,如果還活著,便大塊吃肉,大碗喝酒,吃飽喝足,倒頭便睡。如果沒有活著回來,那更簡單了,永遠睡著了,啥也不用操心也操不了心啦。
看著親兵呆呆傻傻的模樣,田國鳳哈哈大笑了幾聲,轉身進了大帳,“還楞著干什么,還不進來幫你家將軍披掛?”
聽到屋里頭田國鳳的吼叫,親兵喔了一聲,將水盆里的水潑了,一溜煙兒的進了大帳。
大營里鼓聲緩緩地響起,旋即四面八方都傳來了馬蹄之聲,都是向著中軍大帳而來,那是每天例行的早點卯,前中后三個大營里校尉以上級別的軍官都要到中軍大帳聽令,而普通的士兵,則在基層軍官的帶領之下,開始收拾昨天傍晚才剛剛扎下的營盤。
又要開始趕路了。
不過距離目的地也不遠了,今日便能抵達。
剛剛還安靜的大營,頃刻之間便沸騰了起來。收起軍帳,拆除柵欄,然后將這些東西往馬車之上裝載,伙夫們趕緊升起火來,準備著今日的早飯。
數十名將領,在三通鼓響完之前,已經齊唰唰地立在了田國鳳揮帳之中。
一如即往的,他們那個豪放的不拘小節的將軍,靠在椅子上,兩只大腳搭在大案之上,雙手交叉,放在小肚子上,正斜眼看著帳內所有的將校。
陳富上前一步,拱手道:“田將軍,一共五十二人,全部到齊。”
田國鳳呵呵一笑,一躍而起,在大帳之內來回踱了幾圈,看著諸人道:“各位,我馬上要干一件大事了。”
所有將領都露出了心領神會的笑容。
當然要干大事了,他們奉命去增援荊南代超所部,說白了,就是去替三殿下搶地盤了。
田國鳳霍然轉身,道:“不過在干大事之前,我還有一件事要先做一下。”
他彈了一個響指,不等眾人反映過來,從帳外突然涌進來十數名親兵,將五名將校摁倒在地上,抽刀的抽刀,開綁的開綁,眨眼之間,就將這五人捆得結結實實地丟在了帳中。
還沒有反應過來的五名將校躺在地上,張大了嘴巴看著田國鳳,實在不明白,這個平常便很二桿子的將軍,到底要做什么。
“田將軍,為什么?”
“田將軍,末將犯了那條軍法?”
“田將軍,你想要干什么?”
一連串的驚叫之聲響起,田國鳳歪著頭打量著他們,好反晌才道:“幾位兄弟,不好意思了,老子要干的大事,跟你們幾個想的有些不太一樣,所以呢,為了不讓你們搗亂,就只能先委屈你們一下了。”
五名被捆倒在地上的將領莫名其妙地對視了一眼,又有些艱難地轉動頭顱看著帳內的其他將校,那些人卻并沒有絲毫驚訝的神態,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
忽然之間,他們有些明白過來了,因為他們這五個人,有一個共同的特點,那就是出自宣武軍,要么是朱友貞的親兵出身,要么便是在曹彬麾下效力過。
“田將軍,你要背叛三殿下?”一個聰明的人反應極快,馬上便明白了過來,霎那之間,臉色一片雪白。“你什么時候被大殿下收買了?”
田國鳳干咳了一聲:“老子才沒有被他收買過。”
“那你想要干什么?”
“老子們想要干什么過了今天你不就知道了!”陳富走了過去,蹲在他們身邊道:“按著老子的意思,你們這幾個貨,應當被砍了腦殼拿去震懾全軍的。不過田將軍心軟,念著這兩年來,你們跟著我們打了無數次的惡仗,也是共擔過生死的兄弟,所以不想你們這么死了,所以呢,留你們幾個一條命。”
田國鳳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們,緩緩地道:“盧梧,你個狗日的替我擋過一刀子,但老子也救了你不下兩次,卞華,打鄂州的時候,你一直跟在我身邊替我掩護左側,被砍了四刀,下來之后,沖了四桶水都沒有將身上的血沖干凈,還有你們三個,都跟老子一起共過生死。老子舍不得殺你們。那些跟老子沒關系的,現在腦殼都已經掉了。”
“田將軍,既然都是同生共死的好兄弟,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商量的,我們不會違抗你的命令的。”地上盧梧大叫道。
“這個事兒啊,沒得商量。”田國鳳緩緩搖頭道:“你們記好了,老子現在捆了你們是救了你們的命,等到這事兒玩了,我們再來商量。那個時候,你們走也好,留也好,都隨你們。老子是個糙漢,能做的也就是這些了。”
“田將軍,你,你到底要做什么?”盧梧追問道。
田國鳳沒有回答他,而是揮了揮手,一眾親兵,將這五名仍然不明就時的將領,從軍帳里給拖了出去。
田國鳳轉回到大案之后,看著帳內剩下的將領,道:“剩下的諸位都是自己人了。我們已經接到命令了,目標,代超的袞海軍。這一戰,我們要徹底打垮袞海軍,今日,袞海軍要與荊南軍在江陵府決死一戰,我們,去捅他們的兒。”
軍帳之內,爆發出了轟然的大笑之聲。
“全軍輕裝前進,只帶一日口糧,拋棄所有的輜重,后勤營中所有的騾馬,馬車等,全給我用來裝載步卒,半天時間,突進五十里,在今日餉午時分,抵達江陵,向袞海軍發起進攻!”田國鳳厲聲道。
“遵命!”帳內轟然應聲。
“所有騎兵,都給老子集中到中軍來,由我統帶,作為先鋒。”田國鳳道:“其余兵馬,由陳富將軍率領,作為第二波攻擊。現在,各人立刻回營,吃飯,然后出發。”
天色大亮的時候,二千余騎兵率先出營,在田國鳳的帶領之下,向著江陵方向急撲而去,稍頃,步卒們亦是緊跟著出營而去。
江陵府,戰事已經迫在眉捷。
梁軍的斥候,已經抵達了江陵府城之外,與城內派出去的斥候發生了激烈的交戰,一隊隊的士兵從數個城門之中源源不絕地開出,抵達了北城開始集結。
對于荊南軍來說,現在他們還有精銳甲士兩萬人,其中一萬五千人,被集結到了北城,剩下的五千,則留在城內,分配到了另外三面城墻之上,作為率領青壯守衛東西南三面城墻的主力軍。即便是這些青壯,不少勇悍者也都披上了甲胄,剩下的,則各顯神通,有的穿著牛皮甲,有的只帶了一頂頭盔,反正能找到什么,就穿上什么,整個荊南的開庫,已經被搬得空空如也,能拿出來的東西,全都拿出來了。
“丁長史,我家這百余名護院可都是好手,在江湖之上,可都是很有名氣的,可以隨著丁長史出城作戰!”須發皆白的秦老爺子雖然滿面愁容,卻仍然是將自己最后的一點人手,送到了丁儉的面前:“他們可比你的那些士兵強多了。”
秦老爺子的身后這百多人,一個個都頂盔帶甲,很顯然,這些甲胄是秦家的私貨,現在生死關頭,卻也是藏不住了。
丁儉微微一笑:“多謝秦老爺子的好意,但這百多位好漢,還是留在城中協助守城為好,還有其它的各位族長,你們家里的這些人,也全都留在城內協助守城,敵人不會只進攻北城的,其它三面,也很重要,更需要這些精銳去發揮他們的勇力。”
丁儉當然不會要這些江湖好漢了,他們個人武勇的確遠超城下的士兵,但千軍萬馬交戰,個人武勇能起的作用真的不大,更強調的是紀律,令行禁止。而這,恰恰是這些江湖好漢們所缺乏的。把他們放在城墻之上協助守城,他們不錯的個人武勇,倒是能得到淋漓盡致的發揮。
當然,這些話現在不并不適宜說出來,丁儉轉了一個彎,委婉地拒絕了這些人后,轉過頭來,看著丁慈道:“父親,城內,就交給您了。”
丁慈點了點頭,今日一戰,丁儉請領為先鋒,而白敏中則坐鎮中軍。
“小心!”作為父親,此時此刻的他,卻只能說出這兩個字。
“父親放心,兒子可是單槍匹馬,游歷過天下的人,便是野人夷人橫行的東北之地,兒子也如履平地。”丁儉笑著一抱拳,向周遭團團作了一個揖,翻身上馬,向著城外大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