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浪頭打來,船身劇烈的搖晃起來,俯在船舷之上干嘔的任曉年身子向前一撞,又反彈了回來,一屁股坐在濕漉漉的甲板之上,他干脆攤開了四肢,四仰八叉地躺在甲板之上。
在海上走了十幾天了,這個在陸上如同鐵打的漢子,如今都瘦得有些脫了形,臉色臘黃,有氣無力地躺在哪里哼哼著,不時張開嘴干嘔一陣。
肚子里是啥也吐不出來了,每一次干嘔,都覺得五臟六腑似乎都要被吐出來了。
一雙大腳出現在任曉年的身邊,毫不客氣的伸腳踢了踢他,“喲嗬,任大狗變成任死狗了,投降了?”
“李將軍別取笑我了。”任曉年撐著身子坐起來,仰頭看著李浩:“我的水性還是不錯的,哪里想到會是這樣的,下了船之后,這一輩子,我堅決不坐船了。”
李浩哈哈大笑著盤膝坐了下來,將手里的一個扁平的鐵水壺遞給了他。
“現在可喝不得酒!”任曉年搖頭道。
“不是酒,是參湯!還是熱的!”李浩道:“你得補補。這可是好參喲,是從東北那邊兒過來的。”
“我知道那邊的參好!”任曉年點了點頭,“不是說還有從高名麗那邊過來的參嗎?聽說更好?”
“是好,可老子買不起!”李浩扁了扁嘴:“便是這壺里的湯,也不過是些參須子熬的而已。他娘的,公子得好好地懲罰一下這些奸商。”
“罰不了的!”任曉年嘆了一口氣:“咱們那地兒,有錢人多了,人一有錢啊,便想多活些年,養生啥的一下子便興起來了,這幾年的功夫,像人參這樣的好東西,價格翻了幾番了。”
“喲,你很清楚嗎?”李浩道:“上一次回武邑,我去拜見了夏尚書,說起這事兒,夏尚書,這叫市場決定價格,這樣的事情,又不關乎國計民生,朝廷才不管,你有錢便去買,不買了吃也死不了人。”
“怎么死不了人!”任曉年憤憤不平起來:“有時候咱們有些重傷員,一口氣上不來就這樣去了,要是有上好的人參能吊一吊,指不定就能救活過來。可是咱們軍醫哪里,卻從來沒有這樣的好東西。”
“說得也是啊!”李浩若有所思:“這一次,咱們儲備一些這東西。”
“錢呢?你是中郎將,都只能買須子,咱們從哪里弄錢買這?這可不是軍需采購之中的必須品!”任曉年道。
“想辦法嘛!”李浩道:“人還能叫尿憋死了?”
任曉年嘿地一笑,不再言語,李浩與他可不同,人家大有來頭,如果真把這事兒放在心上,指不定真能讓他想出法子來。
“快真熱喝吧!暖暖腸胃。”李浩敲了敲鐵水壺。
任曉年拔出木塞子,一仰脖子喝了一大口,剛一下肚,只覺得肚子里又是一陣翻江倒海,忍不住便又想吐出來,東西都到了嗓門了,突然想起這玩意兒的昂貴,竟又是硬生生地吞了回去。
看著任曉年的模樣,李浩哈哈笑著道:“吐啊吐的,以后也就習慣了。誰都一樣,想當初我剛剛上船的時候,比你還要慘。”
喝了半壺熱乎乎的參湯之后,任曉年終于感到舒坦了一些,瞅著李浩若有所思地道:“李將軍,你與我們不同,前程遠大,干嘛還要受這份兒苦啊!”
李浩微微一笑,“先別說我,說說你吧!你轉彎抹角的求到我這里,要跟著我來揚州,是為了什么?害得我被程緒攆到門上罵,他以為是我撬他的墻角。這黑鍋我替你背了,但你總得跟我說幾句實話吧?”
任曉年沉默了片刻,道:“李將軍,其實這不是明擺著的嗎?我這是再攀您這個高枝呢!這一次左驍衛劇變,以前的神策軍一系,被清洗得極是厲害,我雖然不是神策軍一系的,但程將軍他是啊!在程將軍麾下,我立十分功,到了最后,恐怕也只能被承認三分吧!”
“說得也是!”李浩點了點頭。
“其實程將軍心中必然也是明白的,他找上門來跟你大罵,是給我留面子呢!免得我出去見不得人。”任曉年抹了一把臉,“我就不是一個東西。”
“程緒是個不錯的人。”李浩道:“放心吧,等過了這一陣子,他也就能從這件事中完全摘出來了。現在尤大將軍把他暫時閑置了起來,其實也是在變相的保護他,這里頭的門道多著呢!不過話說到前頭,你來我這里,功勞可也要是拿命來換的啊!此次咱們去揚州,面臨的困難不是一般的大。”
指著遠處的一處孤島,李浩接著道:“就像是那座孤島,四面都是驚濤駭浪拍擊,贏了,前途光明,輸了,逃命都困難。”
“我們當兵打仗的,不就是拿命換功勞嗎?我打得惡仗可不少。”任曉年道。
“那倒是!”李浩道:“也正是因為如此,我才甘愿替你背這口黑鍋啊!讓別人認為我李浩落井下石,去撬程緒的墻角。”
任曉年有些黯然的低下頭。
“別這樣垂頭喪氣的,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你這樣做,只是人之常情。說實話,人這一輩子,是耽擱不起的。一步落后,步步落后啊!”李浩深有同感地道。
“李將軍,你…”任曉年有些疑惑地看著李浩。
“知道我為什么巴巴地去練水師,跑到水師去吃了很長時間的苦嗎?”李浩問道。
任曉年搖了搖頭。
“當初我們跟在公子身邊的時候,我李浩可是拔尖兒的,除了大姐頭兒,我是誰也不服氣的。大姐頭兒就是李泌。”李浩笑道。
任曉年瞪大了眼睛,對于他來說,李浩,李泌這些人都是高高在上的人物,此時聽他說到這些頂尖的人物之間的軼事,自然是異常的新鮮。
“不過大姐頭兒畢竟是女人,私下里,我還是以后我會是頭一份兒的。”李浩道:“我也是第一個成為坐鎮一方的,但連著幾年,我在棣州被閑置了,就是練兵練兵,而李瀚,李德,李睿,卻是一個個后來居上,別看我們現在都是中郎將,但實際上,他們在軍中的地位,比我可要重要得多。李瀚統帶著我軍唯一的一支陌刀隊。陌刀隊現在已經擴充到了整整五千人了。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嗎?”
看著任曉年一臉懵懂的樣子,李浩道:“陌刀軍一年的消耗,便是我們整整一個衛的消耗,但他們只有五千人。李德統領著游騎兵,李睿在右驍衛是僅次于柳成林的二號人物。便是大姐頭兒,公子對她的信任,又豈是我能比的!”
“不過是幾年的功夫,我就落后了。”李浩嘆道:“但我又是一個不服輸的,我可不想在若干年后,我們這些兄弟們再次見面,他們一個個開府建牙,坐鎮一方,我卻只有向他們施禮的份兒。但在陸軍之中,我幾乎能看見自己的前景如何了,我想要迎頭趕上,只能另避蹊徑了。”
“可是水師?”任曉年話說了一半,又吞進了肚子里。
李浩笑了起來:“有些事情你不知道。當年我們還在大青山的時候,公子比我們還要小,但卻經常來給我們上課。這個世界很大,海洋比陸地要大得多,我們所在的,不過是陸地中的一塊而已,想要去另外的大陸之上,便需要船,想要去征服另外的大陸,那就需要水師。我見過一副地圖,就掛在公子的書房之中,見過的人極少。因為那是公子手繪的。”
任曉年驚訝地張大了嘴巴。
“現在水師的地位,的確不如陸師。”李浩道:“但等到公子統一了這天下之后,水師的用處可就比陸師要大得多了,咱們的公子,可不是那種滿足于現狀的人。”
“想不到李將軍看得這么遠!”任曉年服氣地道:“像您這樣出色的人,當年為什么會被李相扔在棣州閑置了許多年呢?”
李浩嘆了一口氣:“我也是想了許久才明白,或者是因為我的性子吧!公子想要磨磨我,這幾年,也算是把我磨明白了。任曉年,愿意跟我干的話,你第一個要克服的,就是暈船。這點風浪算什么?當年我跟著鐵鉤子出海訓練,那些海浪,就像山一般的從你頭上壓下來,有時候我都覺得會把我們拍到海底去。”
任曉年掙扎著站了起來:“我當然是愿意跟著李將軍你干的,只不過這一次,我還是去帶陸上部隊的啊!”
李浩笑了起來:“當然,這個不急,慢慢來,等到了揚州,水師的編制會一步步的擴大,南方江河縱橫,水師不可或缺。不過這種內河之中的水師之爭,也就是讓我練練手,多多地培養一些水兵出來。你要是有空的話,不妨看看水師作戰要領,內河水師作戰的東西不缺,但海上水師作戰就大不一樣,等你以后熟悉了內河作戰之后,咱們再說海上的事情。”
“行!我任大狗就跟著李將軍你干了!”任曉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