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希逸有些倉惶地一路向著青州狂奔。
黃河防線終于還是沒有守住。
劉信達沒有撐過十天,黃河防線全線崩潰,被唐軍多路突破,劉信達部將劉三通奉命率先撤回臨淄,準備在臨淄再行抵抗,而劉信達則卻戰卻退,竭力延緩著唐軍的進攻步伐。
黃河防線攏共近十萬大軍,劉三通帶回來了一萬,還不知道劉信達最終能帶回多少人逃回臨淄,在候希逸看來,形式已經不可挽回了。
是時候走路了。
隨身只有數百親兵的候希逸被涌濟不堪的人群,堵在了距離青州城只有數里遠的地方。原本還算寬闊的道路之上,擠滿了人、車、牲畜。坐在戰馬之上看向遠處的青州城門,更多的人正在源源不斷地從城內涌出來。
黃河防線兵敗的消息,這么快便傳回了青州城嗎?候希逸心中疑惑不已。要不然,怎么會出現如此規模的逃難潮呢?
可是城頭之上,兵甲森嚴,隱約可見持矛的士卒肅然挺立,又不像是一副驚慌失措的模樣。
“開路,回城!”候希逸沉著臉吩咐道。
親兵們揮舞著馬鞭子,劈著蓋臉地便沖著那些堵在路上的人流抽了下去,但凡稍有人怒目相對或者惡語相向,立馬便拔出刀子。
雪亮的刀子一出,不管是誰也就立即蔫了,普通的老百姓極少有人認得候希逸,但這幾百兇神惡煞的兵還是認得的,手中的刀子也是認得的。
可即便是相讓,人也達多了,等候希逸進到青州城的時候,已經是一個時辰以后的事情了。
城頭之上,一名將領笑容滿面的迎了上來,卻不是候希逸所熟知的部下,居然是三殿下朱友貞的那個隨從將領被稱作田國鳳的。
赫赫有名的泰山匪頭目,候希逸自然是聽說過的,看著對方沐猴而冠的模樣,候希逸就忍不住發自內心里厭惡。
“這是怎么一回事?”騎在馬上,手里的馬鞭子,指著仍在向城外源源不絕離去的人潮,候希逸又驚又怒地問道。
“回稟節帥!”田國鳳拱手道:“前方兵敗的消息已經傳了回來,大家都說青州守不住了,要出去逃難了。”
“你們就放任他們離去嗎?”候希逸怒道。“候潢呢?”
候希逸所說的候潢,是候希逸留下的守衛青州老巢的嫡系將領,也是候氏本家子弟。現在候潢不見蹤影,反倒是這個泰山匪頭目站在城墻之上,候希逸隱隱覺得有些不對頭。
“候將軍此刻正被三殿下召見。”田國鳳笑容可掬地道:“至于節帥說阻攔這些人離城,末將做不到啊!我就這么一點一手,大家要出城逃難,我不讓的話起了沖突,城中只怕要大亂,反正這些人留在城中,到時候也是一些累贅,倒不如讓他們早走早了。”
候希逸深深地看了田國鳳一眼,這個人滿嘴齜黃,竟是一句話也信不得,許這些人逃難倒也沒啥,但這些人可都是大包小包,推車挑擔,很明顯的,不少人帶走的,都是現在最為重要的糧草,這不是逃難,這是有組織的撤退。
他心中狂跳,不再現田國鳳糾纏,驅策馬匹向前奔去,邊走邊與身邊的親信低聲吩咐了幾句,旋即十余名親隨便撥轉馬匹,向著另幾個方向而去。
城門處,田國鳳看著這些人的去向卻是冷笑不語。那些人去的正是青州駐軍的兵營所在,只是,現在去哪里,還有用嗎?
昔日威武赫赫的節帥府依然,只不過站在門前的,不再是自己認識的親衛,取而代之的是朱友貞的侍衛,候希逸臉色難看之極。自己縱然向大梁稱臣了,但究其本質,雙方也不過就是合作關系而已。自己大難臨頭之時,朱溫坐視不救,僅讓朱友貞這個失勢的皇子跑來假惺惺的表示支持,自己也忍了,還熱情地接待了他,但這并不代表他就可以容忍對方蹬鼻子上臉,可以雀占鳩巢。
即便自己已經打算走了,但只要一日還沒有離開,那自己一日就是這平盧節帥,是平盧這片土地至高無上的存在。
他翻身下馬,大步走向大門。
門口的兩排侍衛微微躬身示意。
踏進大門,一眼便能看見寬敞的院子盡頭大堂里,竟然熙熙攘攘的站滿了人,而挨著大門站著的,就是自己放在青州守老巢的候潢。
候希逸的腳步放緩,停在了院子的正中央,死死地盯著候潢。候潢自然此時也看到了他,沖著候希逸露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候希逸發現,在候潢的身邊站著的軍官,都挎著刀,唯有候潢赤手空拳。
他心里一陣狂跳,一揮手,隨同他回來的親衛立即便蜂涌而入,擠滿了院子。而門外的那兩排守門的護衛,卻是絲毫沒有阻攔的意思。
大堂之中,一個緩步而出,站在臺階之上,面帶笑容看著候希逸。
正是大梁三殿下朱友貞。
候希逸眼皮子一陣狂跳,因為在朱友貞的身后,一邊站著曹彬,另一邊站著的卻是他的老朋友,老盟友,孫桐林。
“殿下,一個四面漏雨漏風的破屋,您想要,盡管拿去就是了,何必弄出這些陣仗呢!”候希逸冷笑著道。
“候帥,實在是得罪了。”朱友貞拱了拱手,“雖然這屋子四面漏風了,候帥你不珍惜不愛護了,可不代表其它人也不珍惜了,候帥您要走,友貞是不敢阻攔的,大路朝天,您想去哪里都可以,不過這屋里的東西,卻不能任由您帶走了,這里的人,還要活呢!”
候希逸大怒。
他去逃難,如果不有足夠的依仗,下半生怎么能過得如意?雖然前期往嶺南那邊送了數船的財貨,但那是找向訓買一個棲身之地的。兩人縱然有交情,但該給的東西,還是一文都不能少的。否則自己去了嶺南,就是一個難民,有何地位可言?
現在朱友貞居然想讓自己兩手空空地走路,這不是把人往絕路上逼嗎?
想起節鎮府庫之中那堆集如山的財富,候希逸臉上肌肉一陣陣抽搐,手不由自主地便摸向了腰間刀柄。
隨著他的動作,身后數百名親衛也是不約而同地握住了手中橫刀。
候希逸在平盧霸道慣了,平素解決問題最簡單的手段,就是一刀揮之,今日此情此景,他下意識地便又想來一招一刀兩斷了。
朱友貞哈哈一笑,拍了拍手,院墻之上,屋脊之上,無數的士卒露出了身形,手中的弓弩對準了院子中的候希逸所部。大堂后方傳來密集的腳步之聲,一排排的士卒從后面涌了出來,在朱友貞面前列成了整齊的軍陣。而街道之上,清脆的馬蹄之聲悅耳之極,頃刻之間便抵達了大門處。
“候帥,我們都是體面人,何必弄得如此窮兇極惡呢?難道不刀頭舔血,就不能解決問題嗎?”朱友貞微笑著道:“您要走,便走好了。”
“我要帶走我的東西。”候希逸面露絕望之色。此刻,他看著候潢低垂著的頭,已經清楚青州城現在已經是全盤落入到了朱友貞手中,也是,有了孫桐林這頭老狗的幫忙,朱友貞想要掌控青州城,并不困難。
“候帥在府中的家眷,此刻已經城門之外等著候帥前去匯合。”朱友貞笑道:“我的部將田國鳳,將會一路護送候帥到膠州登船出海前往嶺南。”
“除了我的家眷,還有我的家產!”候希逸垂死掙扎:“三殿下,要不然我們一拍兩散,我就此離去,回到臨淄,在臨淄,候某還有數萬將士呢!”
“候帥,你的家產的確豐厚,可卻全都是這平盧的民脂民膏,我怎么可能允許你拿著這些東西去逍遙度日呢,這些錢,可是要用在平盧百姓身上的。”朱友貞一副悲天憫人的模樣:“當然,我也不會讓候帥赤手空拳的走的,貴家眷一行之中,我已經贈送了十萬貫錢,這已經是一筆巨款了,候帥以后善回應用,度過余生,是完全沒有問題的。至于臨淄,哈哈,您當然是去不成的。”
“你這是要逼我嗎?”候希逸嗆的抽出了腰間佩刀。
朱友貞冷笑一聲,掃了一眼大堂前的那數百親兵,淡淡地道:“你們的候帥要逃到嶺南去當富家翁了,你們是準備跟著他去呢,還是準備留下來跟你們的家人在一起呢?留下來的,既往不咎,我朱友貞還是有容人之量的。”
數百親衛鴉雀無聲,半晌之后,一人突然將手中的橫刀拋在了地上,叮當一聲響,便哪同推倒了多米諾骨牌,橫刀墜地的聲音不絕于耳,數百親衛,轉眼之間,便只余下數十人還握著刀,簇擁在候希逸的周圍。
“候帥,請吧!”曹彬向前數步,手扶刀柄,“莫要自誤,您的家眷此刻在城外只怕已經等得有些急了。”
候希逸恨恨地盯著朱友貞半晌,“我這輩子做的最做的事情,就是選擇了你們朱氏。”
“像你這樣的人,要是選擇李澤的話,你會比今日更慘!”朱友貞冷然道。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