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勝顯然受到了一些優待,并沒有被捆綁起來,不像他身邊的方振,此刻被綁得結結實實,一名黑衣人像牽豬羊一般牽著他前行,樊勝嘆了一口氣,道:“方族長亦是體面人,何不給他一些體面?”
一個明顯是黑衣人頭目的家伙,笑了一聲道:“樊先生,你是朱溫哪邊的人,咱們份屬敵國,誓不兩立,你潛來我們這里搞東搞西,我們沒啥好說的,左右就是斗法罷了,你現在被我們逮住了,也沒有什么好怨天尤人的。我們給你體面,是想以后我們的人在你們哪邊失風了被你們逮住了,也能給他們體面,哪怕是要殺死他們,也讓他們體面的去死。您說是這個道理吧?”
樊勝沉默了片刻,點了點頭。
“但此人就不同了。他是內奸,是背叛者。”黑衣人笑道:“對于這樣的人,我們不憚于用最惡毒的手段來對付他們,用最刻薄的話語來來羞辱他們。背叛者是不能被原諒的。”
樊勝皺了皺眉頭,竟然發現自己無可辯駁。
“爺爺,爺爺,救命啊!”一個只穿著單薄衣衫的最多十余歲的孩子突然從一處房間里竄了出來,在他的身后,一名黑衣人緊緊追來,隨著黑衣人一抬手,弩箭的聲音旋即響起,那名少年撲地便倒,在地上滑行了一段距離,恰好停在了他們這一行人的腳下。
“寶兒!”一直緊緊閉嘴不言的方振兩腿一軟,跪倒在少年的身前,不停地用頭拱著少年的身子,大聲地號淘起來。
追著少年出來的黑衣人幾步竄了過來,從地上一把提起了少年的尸體。
“怎么搞的?”樊勝身邊的黑衣人頭頂哼了一聲。
“這小子沒在自己房里,而是在丫頭房里,險些便漏了。”追出來的黑衣人解釋了一句,提溜著尸體一個轉身,又消失在黑暗之中。
方振膝行幾步向想去追,被后面的繩子一扯,頓時倒在地上,卻仍然像一條蛆蟲那樣在地上蠕動著,嘴里嗬嗬有聲。
“方振,你現在心里一定很恨吧?”黑衣人頭領一俯身將報提溜了起來,重重地往地上一頓:“記好了,他們都是你害死的,你一家人,都是你害死的。方氏,從今日起,將被除名了。”
黑衣人頭領手一松,方振又向地上軟癱下去,兩名黑衣人一左一右上前將他挾了起來,向著仍然在熊熊燃燒的火場大步而去。
幾幢房子里仍然有活著的人,但門也好,窗也罷,所有能出來的地方,都被燃燒著的尸體給堵得死死的,即便有人從屋頂上頂著大火爬出來,迎接他們的也是一陣弩箭,仍然是一個死,只不過死得稍微痛快一些罷了。
可憐這些人,拼盡全力地從火場里逃出來,所求的也不過是死得稍微快一些而已。
樊勝是一個讀書人,甚至都沒有上過戰場,雖然敢見過死人,刑訊過人,但這樣慘烈的場景,卻是第一次看到,臉色蒼白,身體微微顫抖,肚腹里一陣陣的翻騰,只能用盡全力勉強讓自己不要吐出來。
田波扶著刀,回頭斜睨了一眼樊勝,笑道:“早就知道在敬軍師身邊有樊師爺這一號人物,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啊!”
樊勝苦笑道:“機關算盡,一切卻全都在田統領的謀算當中,還說什么名不虛傳?田統領,你已比大獲全勝了,就不必再羞辱我了。”
“不不不!”田波搖頭道:“你們的布置是沒有錯的,各項安排也極是巧妙,只不過不巧的是…”他大笑了起來:“這些執行者太差勁了。”
樊勝嘆了一口氣:“李相早就要對付這些人,所以在很早以前,就已經開始計劃了吧,我們加入進來,其實早在你們的計劃當中,在他們的身邊,也早有埋伏下了你們的人是吧?”
田波眨了眨眼:“所以說,樊先生,此戰你們雖敗,卻非戰之罪也。我們布局兩年,你們才策劃了多久?不過你們的加入,讓我們更加喜歡罷了。”
“有了一個向河中人解釋的絕佳理由?”樊勝哼道。
“正是如此!”田波道。
“李相手腕,讓人嘆為觀止。想必河東薛均等人,也盡在李相算計當中吧?”樊勝道。
“李相新政,必須全面執行,但凡擋在李相面前的人,都不會有什么好下場。”田波冷聲道:“只不過薛均這些人,比起方振還是要高出了不少檔次,在我看來,他們將來至少能留下一條命,要是還知機一點,過上富裕的一生,還是問題不大的。”
“樊某已成階下囚!”樊勝道:“不知道田大統領要怎么處置我呢?是引刀一快,還是就個方便,把我也扔到這個火場里去?”
“哪里哪里?”田波大笑道:“樊先生雖然名聲不顯,但我們可是知道你是重要人物,這么跟你說吧,我們準備拿你跟敬翔敬軍師換一些我們的人回來。前一段時間,你們在長安洛陽抓了我們不少人,我想,有樊先生在我們手中,敬軍師一定會好好把那些人給我們送回來。”
“那些人是高象升的人。”樊勝奇道:“而且都是一些無名小卒。高象升很賊溜,跑得比兔子還快。我們并沒有逮到夠份量的人物,你確定要拿我去換?”
“樊先生這樣的人,是斷然不肯投降我們的。殺了未免可惜,能拿你去換回這些人來,對我們來說,是值得的。這些人在樊先生看來是無名小卒,但在我們看來嘛,卻是我們的根基,如果救不回來是一回事,既然能救回來,自然是要救回來的。”
“明白了。”樊勝神情有些復雜地看了一眼田波。
田波道:“樊先生是不是認為,你如果回去了,能給我們造成更大的傷害,我們在做一筆虧本生意?”
“正有此意,樊某此役雖然輸了,但卻也不會妄自菲薄。”樊勝道。
“我們既然能勝你一次,自然就能勝你無數次。”田波道:“再者以后兩軍對壘,如果我們再栽在你手里,那也是我們的問題,與能不能救回來這些人是兩碼事。樊先生,今日我還有的忙,像這樣的事情,府城里好多地方都在發生,人殺完了,總是還要善后的。明天還有事情要做,想來有幾天是無法去理會樊先生的,我此時見樊先生一面,是想讓樊先生該吃吃,該喝喝,別犯蠢就行了。”
“本來是準備自我了結的。”樊勝笑了笑,“但聽了田統領這番話,我倒是很盼望以后再有與你較量的時候,倒是不想死了,你放心吧,我會等著你的。”
“那好,來人,帶樊先生去休息吧!”田波揮了揮手。
兩個黑衣人押著樊勝走了數步,樊勝卻又回過頭來:“我想問一句,我們那支會按時進入河中境內的軍隊,你們也早就有了預案吧?”
“屠大將軍在等著他們。”田波道:“他們既然來了,自然也就不用走了。”
樊勝長嘆一聲,袍袖一甩,轉身便走,竟是連看也沒有看方振一眼。
凌晨時分,河中府城重新恢復了平靜,烈火早已熄滅,連青煙也不再有一絲一縷的冒出,當太陽緩緩升起的時候,數支運糧的隊伍幾乎同一時間出現在南城門方向之上,七八支運糧隊匯集成了一個大隊,向著南城門集中而來。
城門仍然緊閉,城頭之上,田波,丁儉冷冷地看著這支隊伍慢慢地靠近南城門。
似乎是發現了這邊的異狀,這支龐大的隊伍愈走愈慢,因為按照約定,此時方輝便應當出現來迎接他們了,而南城門,此時也應當大開。
正常的情況之下,這個時候,進出城門的人,就當是絡驛不絕的。
但什么也沒有。
城門沒有開。
就更談不上進城的人了。
運糧的隊伍,停頓在了距離府城千步以外的地方。
“這個時候才發現不對,已經太晚了。”田波冷笑起來,回頭做了一個手勢,一名黑衣人晃燃了火折子,一揚手,手中的一個紙筒子發出了尖銳的嘯聲,一縷青煙冒出,一朵艷麗的煙花在空中爆炸開來。
城下運糧隊頓時喧嘩起來,那些打扮得像是民夫的人,紛紛從糧車之中抽出刀槍,有些彷惶地看著城頭。
在他們的身后,驟然響起了雷鳴般的馬蹄之聲,李波帶領的左威衛的騎兵的一部分,依照計劃,按時出現在府城之外。
騎兵呼嘯著沖向城外的這些民夫打扮的準備襲擊府城的反叛者。
大駭之下的這些民夫下意識地便向著府城方向奔來,然而迎接他們的是城頭之上如雨的弩箭。
幾乎沒有什么像樣的抵抗,這些反叛者便被左威衛騎兵們在城外像屠雞殺羊一般地斬于馬下。
幾乎在同一時間,距離府城百余里的一處所在,屠立春勒馬于一座高崗之上,看著山下通過的一支梁軍,冷冷地舉起了手中的斬馬刀。
戰鼓之聲與喊殺之聲,遽然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