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寒看著從四面八方黑壓壓地迫進塢堡的敵人,臉色有些發白。塢堡不像正規的城池,占地規模并不是很大,乍一看來,便像是大海巨浪之中的一塊小小的礁石,隨時都有可能被海水淹沒。
“顧判官,塢堡小有小的好處,坎巖造塢堡還是挺有經驗的,這個塢堡的易守難攻程度,不比我們在瀛州打的史家塢低啊。不過這一次,換成了我們防守,對方進攻而已。”李睿似乎看透了顧寒的心思,笑道。
顧寒點了點頭,這個塢堡的建造的確是費了心思的。底座異常寬大,塢堡的主體建立在底座之上,從底座到主體之間,還有一個小小的平臺。
便是這個小小的平臺,會給攻打者造成極大的麻煩。攻城云梯便必須放得更平才有可能靠上塢堡,這也代表著云梯要更長,但更長就代表著距離的加長,而在這樣的情形之下,多一步,便幾乎是生與死的差距。
更何況,昨夜右驍衛士卒們又雪再一次壘高了城墻,澆水之后,經過一夜,已經堅硬似鐵,這使得把云梯直接搭上塢堡底端的可能性便完全沒有了。
這樣的塢堡,本質上就是一座軍事要塞,他沒有城池那么大,但卻更難攻打。
“坎巖費盡了心思,也不知死了多少人才建起來的塢堡,現在卻成了我們收割他們的堡壘,想來他心里現在必然是極不好受的。”稍微輕松下來的顧寒笑著道。
“那是自然,換誰也不好受。”李睿大笑起來。
城下擂響的戰鼓聲打斷了兩人的笑聲,目光落在遠處,從西邊的敵人陣列之中,大約兩千人的隊伍走了出來,扛著云梯,向著塢堡行來。
他們行進了約一半的距離的時候,另外三個方向亦同時響起了戰鼓,三面敵人同時緩緩壓進。
“率先進攻的果然是坎巖那個倒霉鬼。”李睿道:“其它三個方向,除了北面是劉思遠的本部之外,其它兩個方向也是奴軍。”
“坎巖會是主攻方向嗎?”顧寒問道。
李睿點了點頭:“這個塢堡是坎巖建造的,他當然知道哪里最弱。也自然是他打頭陣,另外三個方向,除了劉思遠的本部是佯攻之外,其它的,也會硬打的。”
“三個方向主攻?”顧寒有些不解。
“他們人多!”李睿解釋道:“而且,劉思遠也沒有把這些奴軍當人,死了便死了,他們還可以逮更多的人。”
顧寒先是點了點頭,接著又搖了搖頭。
“顧判官且去后面觀戰吧!”李睿道:“打起來,我就沒精力照顧你了。”
“我不需要你照顧。”顧寒怒道:“我的刀也是能殺人的,我也是殺過賊匪的。”
李睿拍了拍顧寒的肩膀:“顧判官,你是公子派出來要與張仲武談判的,而且我也能看得出來,公子很看重你,君子不立危墻之下,大軍作戰,不同于你以前的單打獨斗,一點小意外,就足以讓你發生點兒什么意外。我可不想看到這樣的情況。”
看到顧寒還要反駁,李睿接著道:“現在我還行有余力,用不著你上陣,真到了人手不足的時候,我用起你來,也絕不會客氣的,現在呢,你還是去休息吧!”
顧寒想了想,點了點頭,徑自轉身走向內里。
往里走的時候,他聽到李睿在大聲吼道:“這一輪進攻,不許使用強弩,不許使用弩箭,只能用石頭,擂木,用手里的刀子,長槍。”
先是有些不解,但緊接著顧寒便想明白了。
首先投入進攻的是奴軍,這些人防護很弱,整體作戰能力不強,李睿是不想把弩箭這類武器用在他們的身上。這些犀利的遠程武器,當然要為劉思遠的本部留著。要知道,李澤的部隊雖然在弩箭之類的武器之上一向是多多益善,但這一次不知道究竟要打多長時間,李睿選擇謹慎小心,有備無患,正是一個身經百戰的宿將的有經驗的表現。
奴軍們小心翼翼地舉著各類可以抵擋箭矢的東西向前挺進,特別是坎巖所部,他們可是在野戰之中領都過右驍衛那密如飛蝗的弩箭的威力,此刻再一次進攻,哪怕他們沒有制氏的盾牌,但那怕是舉著一塊木板,也會給他們心理上以極大的安慰。
塢堡之上靜悄悄的,他們走過了強弩的射程,他們走過了弩機的射程,卻沒有迎來任何的打擊,一直走到了他們可以展開進攻的范圍之內,塢堡之上仍然靜悄悄的。
除了飄揚的旗幟,他們甚至看不到一個右驍衛的士兵。
“進攻!”
走到這個地方,那就是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坎巖舉刀大呼,二千余部下亦是一聲吶喊,向前猛沖而來。不時有零星的羽箭射上城頭,但塢堡之上仍然沒有任何的反擊。
伴隨著咣咣的聲音,一部部特別加長的云梯搭上了城頭,這些云梯是按照塢堡以前的高度連夜打制的,現在塢堡一夜之間長高了一截,使得云梯距離堡頂還差了約一米的距離。爬到這個地方,就需要徒手攀越了。這當然給了防守者更大的便利。
戰場之上很奇怪,三個方向上,奴軍們搭起了上百架云梯,同時發起了進攻,但城上,卻沒有一根羽箭射下來。
“父親,李睿想干什么?”遠處,觀戰的劉氏本部之中,劉思遠的次子劉岱有些奇怪地問道。“他為什么不使用遠程攻擊?如果使用的話,只怕能抵達塢堡之下的我軍,會損失至少一小半。”
“李睿瞧不上這些人。”劉思遠深吸了一口氣:“他不想浪費弩箭,但他必然有另外的應對手段。”
劉思遠的話音未落,城墻之上便傳來了巨大的聲音。
城墻之上,一根根巨大的橫木憑空出現,狠狠地砸向了斜靠在城墻之上的云梯。
“拍桿!”劉岱失聲道。
的確是改良過后的拍桿。
右驍衛將數根彈性極好的毛竹捆扎在一起,然后在頂部橫著綁上一根海碗粗細的樹干,更讓人驚心的是,枝干之上有一根根的鐵條將其穿透,露在外面的部分,被切出了一個斜角。伴隨著巨大的聲響,這些橫桿從城墻之后彈起,然后向下砸向那些云梯。
幾乎沒有任何意外,云梯在如此重大的打擊之下,當即折斷,正沿著云梯向上攀爬的奴軍立時慘叫著一個個的跌了下去。
一輪打擊之后,這些拍桿又迅速地被右驍衛扯了回去,再一次地隱沒在城墻之后。唯一能夠沿著云梯爬到頂端然后努力地想要跳上去的,正是從西北角進攻的坎巖的一部,在這個方向之上,有幾部云梯因為墻角的原因,正好可以避過這些拍桿的打擊。
但他們的下場也并不會比其它地方的進攻者要好一些。
這高出的一米多距離,成了他們的索命閻羅。
一柄柄的長槍正在這個方向之上等著他們,但凡有人一冒頭,立時便有數十上百的長予齊唰唰地刺過去。
進攻看起來很猛烈。
防守卻顯得云淡風輕。
但結果,卻是有些慘烈,一次進攻,塢堡之下,便鋪滿了奴軍的尸體。
“調集強弩,弓箭手,給予支援。”劉思遠盯著塢堡,道。
劉思遠本部,一臺臺的強弩被推了出來,一排排的弓箭手也越眾而出,向著塢堡壓來。
如雷的鼓聲之中,強弩的呼嘯之聲響徹戰場。
劉思遠的強弩制作得很簡陋,其實就是一根根的長矛,除了一個矛頭加上一個木竿子,這樣的強弩,飛行的軌跡極不穩定,當然也就談不上準頭,但勝在數量多,一次性便射出了數百支。
李睿終于認真了一些。
因為用雪壘起來再凍住的墻頭,只要挨上一枚,便會垮塌一小段,更有一些強弩射到了空中,掉頭俯沖而下,這就會對城墻之后的己方士兵形成極大的威脅了,這樣挨上一下,半條命也就沒了。
黑壓壓的羽箭從空中落下,右驍衛士兵舉起了盾牌,叮叮當當的聲音不絕于耳,而在箭雨的掩護之下,奴軍士氣大震,再一次發起了進攻。
這一次,在不少的地方,他們的去梯終于夠得著城墻了。
拍桿再一次的揚起,再一次的重重落下。
不過這一次,城上終于開始出現傷亡了。
操作拍桿的士兵,縱然有士兵舉盾掩護,但在呼嘯的箭雨之中,仍然有人受傷,有人死亡。
一次,兩次,三次。
坎巖快要哭出來了,他的部下在連接三次的進攻之中,沒有一次能成功地攀上城墻,倒是讓城下的尸體鋪了一層又一層。
直到身后,終于響起了退兵的號角之聲,他這才長長的松了一口氣,如蒙大赦地率先向后退去。
“父親,還是有效果的。為何收兵?”劉岱問道。
“我們的投石機還沒有打造出來,光憑弩箭對城內是造不成太大威脅的,這樣進攻,只會給李睿大量殺傷奴軍的機會,這些人,留著還有用。”劉思遠道。“明日吧,明日,至少能打造出十幾臺投石機了。今天的進攻,只是開胃小菜,我也明白李睿的意思了,他是絕不會突圍的,他要在這里死守待援。”
“哪里還有援軍?柳成林被鄧將軍牽制住了。離這里最近的其它部隊,便是滄州的軍隊了,他們,趕得過來嗎?”劉岱失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