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已經亂成一團。
洛陽失陷,長安大門基本上已經是洞開了。
就算宣武的大軍在洛陽不動,失去了洛陽對長安的補給,長安龐大的人口,都會在短時間內,將長安城壓垮。
李儼已經數天沒有合眼了,眼窩深陷,臉色蒼白,短短的幾天時間,他已經是憔悴到了極點。陳邦召戰死,福王李忻戰死,他的左膀右臂,就這樣折戟沉沙。
但這還僅僅只是一個開始。
“陛下,臣這就去潼關,只要臣活著一天,就不會讓賊子踏過潼關一步。”秦昭跪在大殿之上,沖著上面孤獨地坐在龍椅之上的李儼重重地叩了三個響頭,站起身來,轉身便向外走去。
“秦將軍,卻住!”公孫長明大步向前,走到李儼身前,躬身道:“陛下,洛陽失陷,長安已不可守,就算秦將軍守住潼關,長安也必然會自己亂起來。陛下可知這幾天里,長安的糧價,已漲到什么程度了嗎?”
李儼張了張嘴,眼神空洞,卻是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來。
“陛下,長安米價,今日在臣上朝來時,已經漲到了一貫錢一斗了,麥八百文,粟五百文,而且還是有價無市,看這個樣子,只怕還會往上漲。”公孫長明轉頭看著大殿之中的群臣,大聲道:“現在雖然亂,但還能勉強維持秩序,官員,軍隊還能彈壓,再過上幾天,只怕這些人也無能為力了。騷亂必然會在城內發生,而朱賊也肯定不會放過這個機會,此賊處心積慮,布置不知有多長時間了,只怕這長安城中,便不知有多少他的人,更不知駐守在長安的軍隊之中,有多少人已經被他收買了,今日這朝上的大臣,不知有多少人與他暗通款曲。”
公孫長明聲音鏗鏘有力,大殿之上所有朝臣,卻都是驚怒失色。
“公孫長明,休得胡言亂語。”中書令陳筆上前一步呵斥道:“朱賊還沒有來,你便要先亂我軍心嗎?”
公孫長明冷笑著看了他一眼,卻是轉身向著李儼拱手道:“陛下如果不信,此刻便差秦昭將軍,將這殿上所有官員的家里抄上一抄,看看那些人與朱賊書信往來不絕?甚至其中有著來能言之事?這里的人,如果忠于朝廷,自然不怕抄上一抄,是不是?”
公孫長明此語一出,大殿之上頓時人人噤言。
朱溫以前貴為一方節度,與朝中不少人自然是多有來往的,至于其中有沒有一些謀逆之事,那就只有當事人才知道了。
大殿之中人人戰戰兢兢,生怕李儼此時失去了理智,當真來這一出,哪只怕朱溫還沒有進攻長安,長安便先要大亂了。
“公孫將軍說笑了。”李儼的魂兒總算是回到了身上,他自然也知道這是不能做的。“公孫將軍既然說潼關不能守,即便守住了,于長安也毫無用處,那不知公孫將軍有什么妙策應對當前局勢?”
公孫長明環視大殿眾人一眼,道:“臣斗膽,請陛下北狩。”
“北狩?”李儼呼地一下站了起來,顫聲道:“你是說,要朕棄長安而去嗎?”
“陛下,長安雖是大唐都城,但在臣看來,陛下在哪里,大唐的都城自然就在哪里,今日棄了長安,來日打回來就是了。”公孫長明慨然道:“李節帥有一語,失地存人,人地兩得,失人存地,人地兩失。只要陛下在,長安即便暫時丟了,又有什么關系呢?”
“公孫長明,我不許你在這里胡言亂語蠱惑陛下,長安是都城,是大唐的象征,焉可輕易言棄?”陳筆大聲喝斥道。
“尚書令,長安的確是大唐象征,但現在拿什么守?十萬大軍,盡喪于昭義,洛陽失陷,槽運斷絕,長安即將斷糧,你拿什么守長安?拿什么來喂飽這長安城中上百萬嗷嗷待哺的百姓?你是想讓陛下枯坐長安城中,坐等朱溫逆賊好整以遐地來攻長安嗎?你是何居心?”
“我,我…”陳筆被公孫長明懟得說不出話來。
“如果你有什么守住長安,消滅朱賊的計策,不妨現在就明言,如若沒有,為什么要反對陛下北狩?”公孫長明厲聲追問道。
陳筆滿臉通紅,現在這個局面,他能有什么辦法?
“臣請陛下北狩。”侍中田令孜出班與公孫長明站在了一起:“只要陛下安在,那么大唐朝廷就在,現在武威節鎮已經將張仲武壓得喘不過氣來,覆滅在即,河東韓琦也是忠心耿耿,只要陛下安然無恙,到時候大可號召天下節鎮,忠心臣民一齊討伐逆賊。二十年前之危局,較之今日還要危險,不是也撐過來了嗎?何況現在?陛下還有忠心耿耿的大軍正在北邊替陛下掃清叛逆呢?”
“朕,要想一想,想一想!”李儼有些無力地揮了揮手,“今日且到此吧。”
惶惶不安的官員們退出了大殿,三三兩兩的聚集在一起向著皇城外走去,田令孜與公孫長明自然走在一道,看著那些不時低頭竅竅私語的人,冷笑道:“也不知這些人中,有哪些正在密謀著向朱溫投降呢?”
公孫長明呵呵一笑:“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來時各自飛,夫妻尚如此,更何況他們?侍中不必苛責。”
田令孜連連點頭:“公孫將軍,你們肯定是要走的是不是?”
公孫長明停下了腳步,看著田令孜道:“侍中有什么指教?”
“不管皇帝陛下走不走,我肯定是要走的,跟著你們走。從昨日起,我已經讓家中準備行禮了。公孫將軍可不要丟下我。”
公孫長明看著田令孜,笑道:“侍中如果要跟我們一起走,我自然是巴不得,但也有一語相告侍中。”
“公孫將軍請講。”田令孜拱手道。
“還請侍中只帶上必須之人。越少越好。當然,勇武有力的家丁,還是可以多帶一些的。”公孫長明道:“此去,必然要歷經血戰,累贅帶得多了,只怕誰也走不了。”
田令孜連連點頭。
“我只帶直親走,其它的人,安排他們往鄉下逃難去吧,實在不行,秦嶺之中,也是可以躲一躲的,等到李大帥率軍打回來時再出來。”田令孜道。
公孫長明大笑,“就是如此了。”
兩人正走著,身后一個小太監卻是匆匆地趕了過來:“公孫將軍,田侍中,請留步,陛下有請。”
公孫長明與田令孜對視了一眼,臉上都是浮上了喜色。
公孫長明回到大將軍府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了。大街之上,巡邏的士兵們神色緊張,一隊接著一隊的巡邏而過,不時能看到一隊隊犯禁的人被打倒在地,捆綁起來押走。行走在坊市之外,仍然能聽到坊市之內哭喊之聲,甚至慘叫嗥叫之聲不絕于耳。
長安,已經在漸漸地失控了。
“夫人!”公孫長明向著柳如煙一拱手道:“我們要準備走了,皇帝陛下已經同意跟隨我們去武威了。”
一和戎裝的柳如煙把玩著手里的長槍,道:“皇帝陛下那一大家子,想要帶走,可真不是一件容易事。”
公孫長明搖頭道:“我已經說服了陛下,這一次跟著我們走的,只不過有皇帝,皇后,還有太子而已,好在皇帝陛下子嗣單薄,就這么一個兒子。其他的人,那就顧不得了,而且陛下也不會大張旗鼓的走。而是會悄悄地離開長安。”
“這能瞞得住人?”柳如煙詫異地道。
“也不需要瞞多久,兩三天也就夠了。”公孫長明道:“秦昭會先帶著元從禁衛以守衛潼關的名義先走,我們則隨后跟上。”
“其它的大臣呢?”
“不管了。”公孫長明冷冷地道:“節帥需要的只是皇帝陛下,這些人自己能逃過去的,我們接納,逃不過去的,那就聽天由命吧。”
柳如煙點了點頭,“府中早就已經準備了。所有的錢財布帛,早就已經送到了軍營之中,用來給士兵們作安家費用。只是不知這些士兵會不會跟著我走?”
五千牛千衛,除去絕大部分的軍官外,所有的士兵都是關中人士,甚至便是長安人,這是公孫長明也不得不考慮的問題。
“安家費發足,然后先蒙騙他們是去與逆賊作戰,等到出了長安,過了潼關,自有軍法約束,到時候情況應當會好一些的。”公孫長明咬了咬牙道。雖然這兩年,他們是將這支軍隊喂得飽飽的,但到了這個時候,結果最終會怎么樣,卻是誰也沒有絕對的把握。
千牛衛軍營之中,一名哨長一腳踢翻了一個箱子,里面的銅錢嘩啦一聲倒了滿地,再揮刀砍爛另一口箱子,里面的綢緞也散落一地。
“每人一匹綢緞,一百貫安家費,現在就拿回去給家人,出營的時候,還能領一百斤糧食。這是大將軍給你們家人的安家費,接下來,我們便要出關去與逆賊作戰,勝利之后,還有重賞。”哨長厲聲道:“半夜一天,你們只有半夜一天的時間回家去安頓家人。”
而同樣的劇情,此刻正在千牛衛大營各個哨上演著。
不長的功夫里,千牛衛大營里,便只剩下了這些天里,從外頭趕過來的上千名來自武威的精銳以及一個個的軍官。
時間緩緩流逝。
軍官們忐忑不安地站在軍營的大門口,便連陳炳和褚晟也全身披掛端坐在營門前。
誰也不知道,究竟還有多少人會回到軍營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