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窯了,開窯了!”
隨著呼喝聲,龍窯的門被直接砸開。然后一群村民小心翼翼往外搬運窯器。
姬樂站在龍窯最末端,指揮村民們從龍口搬運:“那些大件先放后面,你們先把門口的小件搬出來。尤其是那些碗碟最易碎裂,注意點。還有,如果有破口或者表面裂紋的廢品,先擱置到一旁。等等——你穿上避火衣再進去,小心燙傷。”
跟地母失聯后,姬樂暫時放下對夏國的擔憂,把精力投入眼前這個桃源小村。
讓華佗與三老挑選前往夏國的使者人選,但三老遲遲難以抉擇。趁此空檔,姬樂跟村民們交流,很快就跟村民打成一片,并帶頭拉著村民們制作瓷器。
姬樂選擇的瓷器為青瓷,因為這附近土壤也只適合制作青瓷。
很快,村民把龍窯第一節中的青瓷端出來。
“姬家小哥,清點出來了。第一節里面有瓷碗十套、龍環罐二十個、鶴嘴長頸壺三支、龍吻水甕四個…”
姬樂從龍窯上端跳下,端起一個龍環罐查看。
青瓷最大的特點是色澤明凈,清亮如玉。姬樂手中的龍環罐大如獸首,呈峰翠色,罐身有環龍雕紋,整體端莊大氣。
“不錯,不錯。這瓷罐不錯。”姬樂又拿起旁邊的瓷碗。瓷碗一套四件,碗身畫著梅蘭竹菊等四君子圖案。
旁邊一位五十多歲的老翁憨笑說:“這次多虧小哥幫忙,不然我們也沒辦法制作這么精美的瓷器。想來北宮天子御用之物,也不過如此吧?”
“嘿嘿…”姬樂自鳴得意道:“縱是漢家天子也享受不到我親手繪制的瓷器。”看過這套四君子碗,他又去旁邊翻看鶴嘴長頸瓶。在瓶身有兩只仙鶴銜芝翱翔,象征長生福瑞。
此外,這批瓷器里面還有歲寒三友、五福臨門、六畜興旺、榴開百子等圖案。
“看不出來,小哥對畫瓷還有了解?”一位窯工走過來:“小哥對窯器了如指掌,不知道的人還以為真是此道行家。”
這批逃難先民中的窯工只有二三人。穿越一年來恢復陶瓷制作,工藝極為粗糙,根本無法進行“畫瓷”,只能燒制一些普通陶器和粗制瓷。
但姬樂出面幫忙,不僅在一些青瓷上進行繪畫,更利用雕刻鏤空等手段,制作不少鏤空托盤、花瓶。
“以前隨便學的,畢竟我喜歡繪畫,就對瓷繪專門研究了下。”
這時,龍窯第二段中的窯器也被取出。這里面也都是民用器具,但這一批次中并沒有姬樂繪畫的東西。畢竟青瓷嘛,保持原生態的自然美感,那渾然一體的溫潤靜態還是很重要的。
就這樣一批批運出來,當看到最后一批瓷器后,他露出失望之色。
“嘖——”
最后這批窯器是他的一次嘗試,因為他最想制作的瓷器是薄胎瓷。但出窯后,泥缽中的瓷器全部裂成碎片。
“果然,還是技術不過關。”
薄胎瓷,薄如蟬翼,晶瑩如玉。拿燈光照明,那薄薄的胎壁對外透出朦朧光暈,用來做燈罩最合適不過,這也是姬樂最喜歡的瓷器之一。
不過薄胎瓷的技術要求很高。別說桃源小村,就是夏國目前的青瓷、黑瓷以及白瓷工藝,都弄不出來。
“還是要先研究‘影瓷’嗎?”
華夏傳承數千年,有時文化太豐富也會帶來一個幸福的煩惱。
眾多文化在異世界重現,雖然能極大縮短數千年文明進程,但想要攀升技能樹,是牽一發而動全身。必須先打好基礎,壓下浮躁的心緒慢慢發展。
“發展陶瓷業,百年內恐怕是不能達到前世現代的水準了。”
以姬樂的想法,先制作青瓷、白瓷這些比較基礎的。然后再往青花瓷、粉彩瓷這些彩瓷發展,當然玲瓏瓷和薄胎瓷也少不了。
跟幾位窯工聊了一會兒,姬樂端著兩套茶具和碗具回到藥廬,正巧看到白起正跟華佗下棋。
“呦——元化公不跟三老商量人選,怎么還有心思下棋?”
“人選早就找好,只是他們反復推敲又遲疑不決,老頭懶得跟他們一起折騰。”
到底是全部由男性組成,還是男女搭檔?要不要帶上一些夫妻?
三老反復琢磨,改了好幾次名單。加上不少村民想要外出,爭先恐后報名,不斷找三老游說,讓他們更加難決定。
“但帶隊人選已經定下,叫孫伯羽。他父親本是洛陽的教頭,他從小勤練武功。只可惜趕上亂世,母親被逃兵所害,他一怒之下殺人報復。”
“然后就跟你們一起逃了?”
“不錯。”
孫伯羽?
公孫起低著頭,收斂眼中的殺意。
原來在這里嗎?啊——也對,是從這里開始的啊。這個人必須死!雖然目前沒有使壞,但未來…
他敲擊棋盤,琢磨如何不著痕跡將這個人剔除。
姬樂想了想:“他跟子怡公是什么關系?”
孫子怡,就是村中三老之一。姓孫,字子怡。
“遠房叔祖,所以才投奔過來。子怡賢弟見他勇武過人,便帶他一起逃難,也方便在路上對付逃兵。”
姬樂點點頭:“既然隊長人選定下,你們不如去聽聽他的意思,畢竟一隊使者去夏國,別自己鬧內訌——”
“姬樂?要不要過來一起下棋!”白起開口打斷姬樂的話。
果然,姬樂注意力被分散過去,看向二人面前的棋盤。
“六博棋?”姬樂趴在桌邊瞧了一會兒,搖頭說:“我不擅長玩這種。”
六博棋是戰國時盛行的一種游戲棋,漢代也多有流行,西漢宮廷還有專門的博侍詔官,與和天子下棋,研究棋術。
東漢時,六博棋漸漸衰落,尤其是桓靈二帝時期世間大亂,還有多少人能安心下棋?
華佗對此棋也只是稍稍涉獵,被白起殺得丟盔棄甲。
老者將棋盤胡亂一抹,笑道:“無妨無妨,姬樂小哥可過來試試。”
“算了,六博棋這玩意,如果武安君真有興趣,回夏國后找冠軍侯,那家伙絕對會玩。”
西漢時代,六博棋在宮廷盛行。文景武宣等皇帝都喜歡此道,霍去病不會才是怪事。
“冠軍侯?”華佗不住點頭:“不錯,六博棋號稱軍略棋,如果是冠軍侯這等千古名將,必可與武安君一戰。”
哦?是嗎?
武安君嘴角泛起微不可察的笑容。
“跟我下棋,我怕他哭。”
又不是沒下過,但是結果嘛…呵呵…
姬樂盯著棋盤想了想,右手突然在左掌輕輕一敲:“這樣吧,我教武安君你下象棋。”
華佗:“象棋?”
“來,我教你們!”姬樂突然來了興致,少年郎擼起袖子,指揮白起雕刻象棋子。按照后世標準規制,打造一副標準的中國象棋。
“有人說,象棋脫胎于六博棋,也算是一脈相承吧。放心,以武安君的棋力,象棋不難學。”
白起微微一笑,默默雕刻象棋的三十二枚棋子。按照將、士、象、馬、車、炮以及卒,雕刻拇指大小的微型木雕。
“咦?”姬樂本想讓白起在棋子上刻字,但白起這雕刻法看上去倒跟國際象棋有點相似了。
“算了,這樣也行。我教你規則。”
“好啊。”白起擺出一副興致勃勃的架勢,聽姬樂講解象棋的玩法。
“象棋諸子仿照軍制,按照等級不同,棋子能力也不同。每一種棋子都有自己的走法…”
不知不覺,白起眼中的少年跟另一位青年的身影重合。
“反正閑來無事,我教你下象棋如何?嗯…把規則寫下來,放心三日之內保你學會。”
同樣的興致勃勃,同樣的意氣風發。只是眼前的少年要更加年幼。
“到底身體縮水一圈,不得到薪火補充是沒辦法重新恢復原身的。而且…”
如果長時間斷絕和薪火的聯系,恐怕姬樂會真正擺脫國靈的羈絆。
“武安君?武安君…”
姬樂連呼喚幾聲,白起才回過神。
“怎么,規則很難嗎?”
“不,沒什么,直接下一場就知道了。”白起看著棋子:“黑將紅帥,你先。”
可能是中國象棋和兵演軍略有關,白起很快就上手,第一盤就能跟姬樂殺得難解難分。
姬樂眼皮猛跳,隱約想到被某友人支配的黑暗歷史。這武安君,不會又是一個棋道天才吧?
他勉強一笑:“將軍不愧兵法大家,竟然能通過我的棋風步步先機。”
比起霍去病花了幾個月時間來揣摩自己的棋路,白起從一開始就能洞察自己的棋路走向,摸清自己的布局從而進行對策。
二人下棋,完全看不出白起是一個新手。
“應該跟我學過類似的棋戲有關吧?畢竟,我也算是一個老棋手。”
嗯,六博棋傳聞跟象棋有牽扯,或許是這邊的緣由?
姬樂心中犯嘀咕,算是接受公孫起的解釋。
象棋三十二字,雙方各十六,比六博棋的雙方各六子要繁雜許多,更涉及謀略和對策。華佗看了一會兒便兩眼昏花,借口離開。
華佗離開后,白起才道:“你情況如何?”
“這幾日跟大家聊得開,關系處的不錯。而且我有信心,可以拉一批人加入夏國。”
“我不是問這個,而是問你的身體。那詛咒如何?”
“好多了,就是每天需要放血一次,減輕‘天箭’的反噬。如果能一次清除掉,那就好了。”
“你想一次清除?我有一個辦法。”
姬樂眼睛一亮,傾過上半身,急促道:“什么辦法?”
“外頭那團火種,你如果轉化為國靈之體,或許有辦法解決天箭。”
“國靈?免了!”姬樂一聽這話,頓時泄氣。他坐在對面,手扶著盤膝,另一手輕輕一彈,“黑車”橫移幾格:“將軍!”
白起隨意將帥棋挪開,只聽姬樂說:“我已經不打算當國靈。好不容易脫離那么沉重的枷鎖,怎么可能再傻傻回去?”
“那么,我們打個賭吧?”
“賭什么?”
白起玩味一笑:“賭殿下會繼續做國靈?”
姬樂手托著腮,歪著頭觀察白起的神情,仿佛要從他的笑容中找到什么信息。
“怎么,殿下不敢賭?”
“既然要賭,就要有籌碼。武安君準備賭什么?”
“答應彼此一個條件如何?”
“不能太麻煩對方的條件,不超越底線的話…可以!”
“那一言為定。我賭你一定會繼續作為國靈生活下去。”
“那我就賭自己不會。總之,外頭那團薪火,我是絕對不會要的。”
姬樂雙手抱胸,盤膝而坐,再度重申自己的立場:“我不會吃掉那朵火種的。我好不容易重獲自由,怎么可能再把自己拴住?”
“如果可以,在先民融入夏國后通過火種薪火培養一位全新的國靈,那不更好嗎?”
“我可以專心仙道,我有預感,一年之內就可成仙。我在此開辟仙道,作仙道祖師,對夏國同樣有幫助。”
白起笑容滿面,看著桌子上的少年。
“但繼承薪火也有好處,比如可以長高?”
“呵呵,不需要。我把青華經練到高深地步,羽化成仙,照樣可以修改身體。”
“總之,自由最重要。”
轟隆——
突然,外界傳來一陣劇烈的晃動。
“地震?”姬樂跳起來,華佗匆匆趕來:“是禁地那邊,蔡姬正在鎮壓山魔,我要過去幫忙。”
姬樂馬上跟去:“我也去!武安君,你先去村子里保護村民,讓大家進行避難!”
“嗯,我知道。”
看二人離開后,白起默默收拾象棋,動作悠閑而淡定,將一枚枚棋子放入棋盒。
“自由嗎?”
的確,他喜歡自由,喜歡在外面各種旅行,根本不愿意被困在永樂殿這彈丸之地。
可一人背負國祚,承載文明,他哪里有所謂的自由可言呢?
除卻面對外人時所裝出來的那副面具表情外,已經很少見他真情流露了吧?
說起來,他上一次真正露出笑容是什么時候?是夏國制霸星海,還是開拓外宇?
棋盤上,最后一枚棋子是姬樂的“黑將”。
白起捏起棋子,摩挲這枚雕刻細致的棋子,思緒隨著時光而蕩漾。
“黑將啊…可惜象棋不是圍棋,只有紅黑雙方。如果是黑白雙方…我會考慮執白。為什么?因為白色的將,那不就是武安君嗎?”
白起依稀記得那日情景。繁華而清冷的宮殿,靠著窗戶,淡淡夕光灑向棋盤。那人靠著窗沿,神態慵懶而從容,全無外人時的威嚴與肅穆。他修長的手指捏起“黑將”,緩緩跟自己對話。
“麾下諸雄,千古名將,唯將軍一人可交生死。若以棋代將,舍將軍外可有旁人?”
“當然,我不是看不起都平君他們…但誰讓我和將軍是‘公孫本家’呢。”
“而且太公這種鎮山石、定海針,也不能讓人家屈才作棋將不是。太公可是咱們家難得的棋手。沒有他,我可沒把握跟那些造物主掰腕子。”
想到曾經,白起握緊“黑將”,喃喃道:“陛下放心,這一局我們會贏的。”
遙遙望著天空,青年心中默道:“雖然不知道在這盤棋里,我到底是一個根本不存在的‘白將’,還是一個無名小卒。但既然是你留下的位置,那么就讓我們拼一把!”
“那最后一戰,我們定會完成逆轉。”
“但在此之前,請您繼續扛起這份唯有您才能承擔的責任吧。未來的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