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可就受寵若驚了。”程林淡笑著說,然后拿起茶杯,輕輕抿了一口。
房間很是溫暖,距離四人不遠處的一扇雕花的窗子敞開著,卻不曾帶來任何一絲涼意,短暫的沉默后,施圣存雙手交疊,按在腿上的淺花色的薄毯上,說:
“幾天沒見,總該是要跟你道一聲謝。”
“哦?謝什么?”程林故意反問。
施圣存笑道:“查理.歐文的晉升是個意外,但的確是可預期的,相比之下,塞利西亞的變化,我的確是完全不曾猜到,我傷勢安穩住之后,有了解過當時的情況,可以說,若是沒有你,我們必將有極大的損傷。”
程林擺擺手:“這是約定的一部分。”
頓了頓,他繼續說:
“你肯將這樣重要的戰局壓在我身上,我自當全力以赴,塞利西亞的確是個意外,但總體上來看,結果總是好的,甚至于,若不是他,我還沒機會這么快晉升七品。”
這話他說的誠心實意,可惜,如若塞利西亞泉下有知,怕是要氣的活過來。
施圣存感慨說:
“半年時間,從一個普通人,正式達到七品境…恩,如果算上真實的戰力,我想,對于你,并不適合用普通的七品境來衡量,我真的很好奇,到底是什么力量,才造就了這樣的奇跡。”
房間微微一靜,程林無聲嘆息,心說來了。
這也是他們這次見面最重要的議題。
對此,他這幾天早已打下腹稿,即便不同任藝提醒,他也不會完全坦白,但一些關鍵的點,卻又要表達明白,不然的話,很容易造成誤會,以至于在之后的合作上出現困難。
也因此,他認真地編造了一番說辭。
施圣存說完這句話,一旁的許衾以及那位自始至終沉默裝隱形人的秘書也都止不住好奇地看了過來。
“這件事…還要從半年前,那第一次投影說起,”程林故意表現出回憶的姿態,語氣緩慢,如同在說一個故事,“那時候,我所在的寧城附近便有了一個…”
房間變得極為安靜,只有程林的聲音響起,另外三人專注地聽著,似乎不愿意錯過任何一個細節。
“嗚嗚嗚…”
不知何時,那扇雕花窗扇外飄起小雪,無數“白色的花瓣”隨風輕舞,在這古舊的道觀院落中激蕩、徘徊。
那棵光禿禿的樹下,梁靖靜靜站立,將程林送過來后,她并未離開,只是站在這等。
雙手貼在褲線旁,顯得有些認真,有些嚴肅。
目光則透過層層飛雪,看向窗子里飲茶的四個人。
“嘎吱…嘎吱…”
不時有人過來,卻悉數被梁靖擋下,然后那些人,或是離開,或是徘徊于道觀朱紅大門外,好奇地往里看。
卻任憑他們聽力如何好,也無法聽到任何聲音。
所有的聲響都早已被無形的精神力封鎖在了那間小小的房屋里。
“事情的經過,大概就是這樣了。”
半個小時后,程林端起杯子,潤了下喉嚨,并作出了結語,在座的另外三人,陷入沉思。
在他的故事中,隱去了“推演系統”的存在,代之以夢境。
事情的.asxs.依然放在了第二次推演的那個山谷中,在他編造的故事里,他在得知第一次投影里出現了自己的名字后,極為好奇,于是在第二次投影出現的時候,偷偷闖入其中,并于山谷中意外覺醒。
至此,都還沒有什么異常,直到寧城八組檢測后,在去往靈修九院那幾天里,他頻繁遭遇奇異夢境。
“夢境中一無所有,只懸浮著一個光團,我不去觸碰他時,沒有任何異常,當我觸碰它時,會感應到一些景象,而當我繼續深入,那些破碎的景象就會連接起來,變成一場詭異的夢境,在夢中,會出現一個個奇異的世界,不過正如同絕大多數夢境一樣,那些記憶破碎而凌亂,以至于我難以對它有太深入的了解。”
“而當我結束一次夢境,幾乎在同一時間,世界上就會出現投影,投影的數目以及形式我無從得知,那些投影也與夢境所處的時代有很大的隔閡,但畢竟有很大的相關性,隨著多次嘗試,我也發現投影所展現的時代,往往在夢境時代之后…而夢境中啟示也幫助我在探索中獲得了更多的收益…”
程林如是說。
這就是他魔改后的“推演過程”,用夢境替代了推演程序,隱去了他在推演中經歷的劇情。
在他的講述中,自己每一次結束夢境,就會獲得一些奇怪而微小的能力,比如精靈語…這也是他之所以可以扮演“黑袍”的原因,他利用了從夢境獲得的知識,取得了精靈們的信任。
同理,許多事情都可以推到這個緣由上。
這也是他想到的,比較說得過去的說辭,關于推薦的關鍵點并未做太多的修飾,主要隱瞞的是他自己就是那位飛升者的事實。
潤濕了喉嚨,程林將杯子重新放下,發出“篤”的一聲響。
守在院子里枯樹下的梁靖忽然間再度聽到了房間里的聲音。
施圣存將微微低垂的頭抬起一些,右手不知何時扣在了椅子上,輕輕敲打,然后認真地問:“所以,你說你可以主動選擇投影的…出現?”
“或者可以用‘開啟’這個詞。”程林點頭。
“真是…匪夷所思啊…”許衾如大夢初醒般感慨說,語氣頗有些贊嘆。
即便他此前已經有了許多種設想,卻也沒有猜到,那位飛升者的傳承竟然是這樣,可以主動造成“投影”的出現。
雖然按照程林的說法,他對其沒有干預的手段,但僅是獲得的那些信息,就已經是無價。
尤其是當這些信息不只是掌握在他個人手里的時候。
如果使用好了,這將成為夏國持續穩固修行界霸主地位的關鍵武器。
“我想,我明白了,”施圣存感慨了一聲,旋即說,“或許,這就是所謂的緣法。”
頓了頓,他又問:“就這些?”
程林想了下,做出猶豫的神情,開口道:“還有一點,這是我的一些猜測,在那些夢境中,我發現…很多投影都與地球隱約有著牽連。”
“哦?”
三人都表現出了明顯的好奇。
程林進而含糊地點了下:“我總有種感覺,或許,那些投影并不一定是來源于其他的世界,而是未來。”
房中再度安靜了下,施圣存三人的神情變得嚴肅許多,卻并未細細追問,因為程林的模樣儼然表明,他無法,或者目前不愿意透露太多。
約莫半分鐘后,施圣存收回散亂的思緒,沖他微笑說:“感謝你的坦誠。”
程林沒有說話,繼續等待下文。
旋即,就看到許衾拿出了一份紅頭文件,靜靜放在了桌上,程林接過來,細細翻閱,這份文件很長,然而以他的境界,精神力掃視過去,很短的時間就已經看完了全部。
準確來說,這是一份“任職合同”。
“一司副司首職位?”程林略顯訝異地問道。
許衾點頭:“兼任特理部副部長,享受部級津貼,并且按照你之前的要求,任職之后,除了約定條款的事項外,不會對你有更多的約束,呵,從某種意義上講,你的合同比黎陽的都更好,而你的主要職責只有為接下來的探索提供建議,你可以只提供建議,不去參與,如果你愿意負起這塊的責任,我們希望你能全面負責全國司局,乃至于海外區域的投影探索。”
施圣存笑著補了一句:“在我們內部,黎陽因為常年駐扎西南,所以有個并不太正式的稱呼叫做鎮守使,如果你接下這個任務,那么,我想,我們就要歡迎一位‘指揮使’的到來。”
見程林不語。
施圣存又道:“另外,我還有一份禮物要送給你。”
“禮物?”
在程林疑惑的眼神中,施圣存抬起右手在桌上輕輕拂過,然后,桌上便多了兩柄漆黑的,帶著血槽的,看起來平平無奇的小劍。
與此同時,程林察覺到靈界內,禾劍震顫了起來。
這赫然是兩柄禾劍。
程林輕輕吸了口氣,然后在三道目光的注視下感慨道:“坦白說,這真的是令人無法拒絕的條件。”
“所以?”施圣存微笑。
程林輕嘆了一口氣,拿起桌上的筆,手指翻動間,紙上便有了名字。
直到這時候,許衾才明顯地松了口氣,站起身,伸出手來,認真中又帶著些玩笑地說道:
“歡迎加入,我們的…指揮使大人。”
一切都那么順理成章,在絕對的實力面前,特理部給出的合同足夠優厚,程林屬實想不出拒絕的理由。
簽字完畢,又聊了兩句,之后程林便準備告辭,只不過走之前,施圣存忽然神秘兮兮地說還有一份額外的禮物要送給他,要他回去等。
程林問了下,卻只是被施圣存推脫掉,說他到時候就知道了。
這讓他頗為無奈,心想,外人怎么會知曉這位強大無比的八品境還有這般不著調的一面。
而等將程林送出門外,確認他已離開,許衾才重新返回了茶幾旁,看向了坐在輪椅上怔怔出神的施圣存:
“你對他的話怎么看?”
后者沒有立即給出答案,而是足足走神了約莫一分鐘,才終于回過神,認真地說:
“半真半假。”
“哦?”
“在個人經歷上的說法,大部分為真,只不過有一些細節上的修飾…完全可以理解,至于關于投影那部分,如果我的感覺沒有出錯,在關鍵問題上大體是真的,不過,他還是隱瞞了一些事。”
施圣存平淡地解釋了下,之后用手摩擦著合同上程林的黑色的“簽名”,嘆了口氣:“他終歸還是信不過我們。”
許衾倒是并不意外:“如果是我,大概也會這樣,信任不是一蹴而就的,相信隨著之后慢慢了解加深,會改變的,至于現在…你也說了,主要的關鍵點是真的,這不就足夠了么?”
施圣存莞爾:“是啊,足夠了…足夠了…只是…”
“只是什么?”
“沒什么,”施圣存輕描淡寫地掠過了這個話題,之后將合同交給許衾,與兩人告別,目送許衾和趙秘書離開,返回特理部,向上匯報。
等兩人走了,只剩下施圣存自己坐在茶幾旁,他先是用能力封閉了整間屋子,這才緩緩,用顫抖著的手拿起一只空蕩蕩的杯子,湊到嘴邊,繼而吐出滿滿一杯的鮮血,然后劇烈地咳嗽了數聲,臉色蒼白的如同死人。
足足過了兩三分鐘,他才重新平靜下來,用略顯嶙峋且冰涼的雙手緊了緊膝上的被子,仿佛怕冷一般瑟縮著,深深嘆了口氣,低聲自語:
“只是…我為什么還是感覺不安呢…”
山腰的建筑群中。
程林腳步輕快地拉開了自己的居所的門,心情頗為不錯。
特理司的態度比他預想中還更好些,那份“合同”從任何角度講,都可謂優厚。
當然,他也明白,對于自己這個等級的修行者,合同這種東西,主要是象征意義,若是違反,也沒有法律來制裁。
但總歸,一切似乎都有了美好的結局。
“指揮使…總算升官了,不再是學員的身份了,也是,哪有七品的學員啊,好說也不好聽是不是…”心中嘟囔著,程林頗為愉快地想。
按照方才約定的,接下來一段時間,由于特部里要著手穩定國際修行界局勢,所以人手緊張,自己暫時停止新的推演,等穩定下來,特理部聯系他的時候,再著手開啟。
這與他的計劃不謀而合,左右剛進入七品,還需要一段時間穩固下境界,并且,如今身份算是挑明了一半,危機感解除,不用再那么拼。
“而且…目前好像還沒有任何國家研究出七品級的可學習異能…恩,從未來朱沙那里得來的感知系最頂峰就是七品,還可以學習,但也不急,先穩兩天再說。”
“之后就是畢業季,這一畢業就進入一司,成部級官員,等以后,黃茵她是不是也得叫我長官?”
程林躺在床上,略有些百無聊賴地胡思亂想,只感覺前途一片光明,自己期望中的美好生活仿佛已經到來。
只是…
他忽然皺了皺眉,憑借高階修士的某種冥冥中的感知,隱約總覺得自己仿佛漏下了什么,卻又記不起。
心中的喜悅總是不如想象中那般痛快淋漓,就仿佛是有什么不好的事壓在心頭一樣,偏生那感覺又極淡,幾乎難以捉摸,更像是一種錯覺。
搖搖頭,程林左右沒有頭緒,只能暫時將這種莫名的陰郁感歸因于自己長久以來隱藏身份的慣性。
“算了,別想這些,還是想想施圣存說的,給我的那一份特殊禮物吧,到底是什么?總不可能比這兩柄禾劍還好吧?”
程林撫摸著手中的禾劍,說起來,這份禮物真的出乎了他的預料,也足以看出特理部的“誠意”,的確是想真的留住自己。
不過在他想來,這應該不是夏國掌握的所有禾劍,這兩把只是一部分。
“說起來,按照熔煉修復的進度,也不知道這兩把劍能不能將禾劍恢復完整…”
正想著,忽然,他就聽到門外有腳步聲由遠及近。
將禾劍收入靈界,程林起身打開門,然后就看到了宋珺。
“有事?”程林問道。
然后就見自己這位鄰家、同窗先是用復雜的神情凝視了自己幾秒,然后說了聲恭喜,再然后,才道出正題:“是司首要我把一份特殊的禮物給你。”
“哦?到底是什么?”程林的好奇心被勾了起來。
宋珺露出一個神秘的笑容:“禮物可不在京城。”
說著,她拿出了兩張今天下午的機票,遞過來:
“喏,收拾一下,跟我走吧,指揮使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