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六章 克魯姆,今夜請將我遺忘
站在精靈星球上，仰頭，可以看到兩輪月亮。
程林清楚，那是另外兩塊體型有些遜色的地球碎塊。
三個新星中，只有這個誕生了生命，于是，另外兩個便成了衛星般的存在，在漆黑的夜幕中，綻放光明。
在精靈族的傳說中，雙月是魔力的來源，當雙月鼎盛時，也是魔力最澎湃的時候。
今夜…月色很好。
克魯姆城的朝向世界樹方向的綿長城墻上，卻是亮如白晝。
每隔一段距離，便有石頭搭建的哨所，上面有燈火燃燒，墻有多長，這燈火便有多長，這條燈火的線條便是他們最后的防線。
一旦城破，精靈族便只有兩條路，要么被“侵蝕”變成怪物般的黑化精靈，要么，便是離開森林，走向山川，進入大海，可那無異于慢性自殺。
精靈難以離開森林，就如同魚兒難以離開湖澤。
“注意燈火，今夜風大，小心熄滅，都給我打起精神來！”
瑪格麗特經過一個哨所，說道。
“是！”
站在城墻上的戰斗精靈士兵大聲回應。
瑪格麗特點了點頭，繼續向前行走，或許是夜晚風大，氣溫也漸漸寒冷下來，她忍不住收緊了領口，并用力將束甲系緊了些，順便再次清點了背上箭壺中的數目——精靈都是天生的射手，而瑪格麗特更是整個軍營中箭術數一數二的軍官。
正是依靠那恐怖的箭術，她才得以服眾。
“大人，斥候沒有發現。”
有手下副官跑來稟告。
“不要掉以輕心，按照最新的地圖，我們這段防區極有可能遭遇攻擊！”
“明白！我派人再探！”副官行禮，說，隨后轉身離去。
瑪格麗特點點頭，這個副官是個年紀比自己還小兩歲的精靈，很是聰慧，深得她信任，尤其是箭術天賦極好，瑪格麗特很多時候都會想，如果王庭仍舊和平，那按照他的年紀，自己多教他一些，或許，能培養出個箭術大師也說不定。
可惜…
“戰爭。”
瑪格麗特深深地嘆了口氣，三年抵抗戰爭，整個精靈族群銳減，如今只剩下這區區一城數量，物資緊缺，生活艱苦，哪里有條件培養箭道？
這樣想或許又有些矯情，相比于那些早已戰死的同類，乃至于…那些被“侵蝕”變成怪物的同類，他們至少還活著，這已經是莫大的幸福，雖然…或許，這微小的幸福也將很快不復存在。
作為戰斗序列軍官，瑪格麗特對這場戰場充滿了悲觀。
理智告訴她，這場不對等的戰爭終將以他們的失敗告終，持有類似想法的，不只她一個，還有更多，只不過，面對這幾乎毫無退路的滅族之戰，即使注定失敗，他們也依舊想方設法讓那一天來的更晚一些。
作為擁有悠長生命的種族，瑪格麗特本以為精靈應該看淡生死，可事實是，任何生命都畏懼死亡。
“再堅持一下，或許，就會有奇跡呢？”
在心灰意冷，絕望無助的時候，她偶爾也會用這種話來安慰自己，起初，精靈們將奇跡寄托于神靈，那自古以來享受無數祭祀的“月光與森林女神”。
只不過，饒是如何祭祀，如何祈求，神靈終究沒有任何回應，乃至于，直到整個祭祀殿數百名祭祀神官被敵人殺死，所謂的正神也依舊毫無動靜。
從那時候起，他們便不再相信神靈。
“或許，只有艾露那種傻丫頭才會依舊篤信吧？”
她想。
可令瑪格麗特詫異的是，就在這個族群已經徹底放棄神的時候，艾露竟然抱著一張地圖跑過來，聲稱得到了神的幫助。
“匪夷所思。”
瑪格麗特直到現在，眼前仿佛還回蕩著戰斗神官返回，確定地圖真實的那一幕，相對于其他人，作為艾露唯一的朋友，她對艾露更加熟悉，所以，瑪格麗特敏銳地判斷出，艾露在撒謊！
事情絕對不是她聲稱的那樣。
可是，敵人進犯在前，情況緊急，她饒是有所疑惑，也不是刨根問底的時候。
大敵當前，軍心為重。
“你到底在隱瞞什么？“瑪格麗特仰頭望著雙月，不知為何，她竟生出一絲不切實際的盼望，她寄希望于，艾露能夠帶來希望。
就在她感慨的時候，陡然間，笛聲響起！
“嗚嗚嗚！”
她霍然扭頭，這是觀察哨發現敵人的警報！
“全員戒備！準備迎敵！”她大喊，同時撲到城墻前，向外看。
箭手的眼睛總是很好的，瑪格麗特清楚地看到克魯姆城外，茫茫然無邊無際的森林中，正有一個個宛如灰燼般的黑色身影藏身其中，間或跳躍而來，還發出宛如野獸的嚎叫聲！
伴隨著的，還有極遠處“嘩啦啦”的宛如海浪的聲響，那是植物枯萎的聲音。
密林在世界樹的影響下逐漸喪失生機，變成死亡之地，若是陷入其中，便會迷失神智，喪失自我，退化成狂躁的宛如野獸的黑精靈。
“侵蝕”距離克魯姆城還有段距離，而敵人則已經率先趕到了。
大概是感受到了她的注視，潛藏在漆黑密林中的敵人們齊齊抬起頭，撐著那一雙雙宛如狼群的碧綠色的眼睛，呲牙，揮動尖銳的爪子，朝她嘶吼起來。
瑪格麗特有些痛苦地抓緊了城墻，這些敵人，本是他們的同伴。
“全體，瞄準，放箭！”
然而，痛苦也只是持續了短短一秒，便被擁有鋼鐵意志的瑪格麗特壓下，她抬起手，高聲呼喊，同時反手捏出一根箭矢，彎弓搭箭！
魔法元素澎湃而起，附著了魔法力量的箭矢擁有著強大而詭異的力量。
這一段城墻上，所有精靈驚呼同步般搭箭，瞄準。
下一刻，無數箭矢宛如暴風雨般向著那茫茫黑夜中灑去，而敵人則靈巧地在樹冠上騰挪跳躍，向城墻上攀爬撲殺過來！
箭雨之中，瑪格麗特的那只箭最為醒目，其宛如一道閃電，發出恐怖爆鳴聲，發射出去，竟然宛如活物一般飛舞起來，不斷變換方向。
她的箭竟然會拐彎！
“噗噗噗”，飛舞的箭連續刺穿了五六只精靈，才終于停了下來。
城墻外也響起一陣凄慘的悲鳴。
一輪箭雨齊射，滅殺了一小部分敵人，隨即，瑪格麗特便下令放棄弓箭，反手拔出彎刀，騰身而起，依仗城墻，用滾木、火油、碎石以及手中刀劍與魔法展開了搏斗。
不只是他們。
在整個城墻防線上，足足有五個小防區遭到了襲擊。
一時間，碧綠色的箭光照亮了夜色。
殺機沸騰，點燃了暗夜。
一只只黑化精靈被殺死，從上百米高的半空跌落，摔入密林，濺起一朵朵“浪花”，同樣的，也有精靈士兵被洞穿了盔甲，慘叫著，抱著敵人，縱身躍下，同歸于盡。
寧靜的克魯姆城終于不再寧靜。
中心指揮處，洛嘉元帥正統籌全局，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有在收到戰士死傷的消息時，其穩定的雙手才會微不可查地顫抖些許。
洛嘉身旁不遠。
祭祀殿大神官艾露小臉煞白，夜色中的慘叫聲傳進她的耳朵，難以忽略。
而她清楚地知道，這只是“開胃菜”，真正的戰斗還未到來。
防區。
當瑪格麗特一刀將一名攀爬上城墻的敵人砍成兩截，她猛然聽到一聲熟悉的慘叫。
扭頭看去，只見在不遠處，那名年輕的，頗有箭術天賦的副官被一爪子刺穿了胸口，他用最后的力氣從箭筒里拔出一根箭，扎進了敵人的眼珠，自己卻也儼然是活不了了。
“堅持住！”
瑪格麗特跑過去，扶住了他跌倒的身體。
在哨所黃橙色的燈光映襯下，年輕的副官看著她，最后扯出一個蒼白的笑容：“大人，替我…活著…好好的…”
說完，他咽下了最后一口氣，精神意志沉入永恒的黑暗。
視野中最后映出的一幕，是天空中兩輪染血的銀月。
“克魯姆，今夜請將我遺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