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12 讓茶
551年，6月6日，絲路城的某處國賓館中。
房間內茶香氣渺渺升起。
有兩人對坐，而還有一人端手站在旁邊。在兩人面前的案臺上擺著兩個茶杯，以及一個有著世界地圖紋路的茶壺。還有一疊酸梅。
蘇鴷在親眼見到熾白后，有一種很怪異的感覺，覺得，自己曾經的過去也許也是這樣青春昭華，而在此先入為主的印象下，蘇鴷看熾白的目光，漸漸地帶上了看兒子的欣賞。
而熾白呢，在見到蘇鴷的那一刻開始，則是目光就沒有脫離過，這在外部目光的觀察下，是對偶像的崇拜。
然而實際上，熾白內心則是沾沾自喜道：“嗯，嗯，不錯。”
在見到上一世的小白、小趙、小呂，在這一世都已經作古后。
熾白心里一直是有一種失落，而現在，這個蘇鴷闖入視角，他對千川變革表現出來的一些真知灼見，讓自己心里對過去的遺憾被彌補了。
而一旁梳著高髻身著白衫的白惙箐，則是靜靜佇立，雙手平放于腹部，低著頭，呼吸很輕，很顯然是有些忐忑。
熾白：“你好，教科書上見過，誅神之戰的主角。逐日節，是我的生日呢。”心中補充道：“也是你的生日。”
聽到這，蘇鴷突然面露好奇：“額，你的生日？”
熾白看著蘇鴷，認真地點了點頭。
然后蘇鴷勉強地點了點頭：“看來，我們真有緣呢，你出生的那一天，也正好是我第十四次再生的日子。”
熾白盯著他看了數秒，大有要將他的過去全部看透的意思。
蘇鴷面對熾白這雙過于好奇的眼睛，覺得有些可愛，不由得抬頭看了看一旁的槍焰心悚，然后順勢牽引話題道：“你，有喜歡的女孩嗎？”
熾白愣了愣，然后看了看旁邊紅著臉低著頭的槍焰心悚。深呼了一口氣，搖頭說道：“我的年齡一切都還早了點。”
熾白此時心里默念道：“不可能的，絕對不可能和她在一起的。”
以外貌評判，槍焰心悚的一切都是挑不出毛病的，但由于和槍焰秉核太像，這讓熾白心里堅決不接受。
蘇鴷對這個理由撇了撇嘴，有些遺憾地說道：“也罷，這需要循序漸進。”
蘇鴷對臉上露出失望之色的心悚，做了一個安慰的眼神。
兩人有關于對方的好奇被壓了下來，對話很快進入正題。
蘇鴷用嚴肅鄭重的語調問道：“熾白總長，你對千川的推動，讓我感到敬佩。你讓我見到了全新的社會發展方向，但是西大陸對未來社會的推演狀況是另一種模式。所以，請問現在千川的這種發展模式，能保持多久？”
熾白收起笑容，用宣讀教科書的語氣道：“人文一定是向前前進的，秩序，是讓人類傳統的生產活動越來越高效。這樣的話，人類可以騰出精力和空間對這個未來領域發起沖刺。”
蘇鴷托腮自語道：“秩序化？”
熾白突然貼過來補充道：“生產力越低，能夠規范秩序的地方越少。但是生產力發展了，不努力規范一些秩序，就會縱容這些傳統領域滋生人類劣根性。”
蘇鴷的看著熾白的大眼睛愣了愣。
熾白一邊扳手指一邊繼續道：“例如在農耕制度中，維系民主投票制度，那是不可能的，自耕農為主的經濟基礎，無法讓大部分自耕農受教育，而因此，自耕農的知識量和個人價值觀，無法支撐自身管理。只能讓位為地主管理。可是一旦進入工業時代，大部分人擁有了優良的受教育水平，那么制度就可以偏向于數目更大的工人們。”
蘇鴷沉默一會，說道：“你的社會理念是，未來更多的人來參與社會治理。但是社會未來會越來越龐大，讓社會一部分的人去理解另一部分的社會，這很難。”
熾白反問道：“理解社會，不是每一個人的責任嗎？嗯，權力來源于責任。只有理解社會才能參與治理。這就如，只有接受教育的責任，才有工作就業的權力一樣。”
蘇鴷追問：“那么，如果世人不愿意承擔責任呢？”
熾白貝齒輕露笑了笑：“那么就有戰爭嘍！戰爭會讓每個人意識到自己有責任。”
蘇鴷看著熾白，沉默了一小會，然后低聲的說道：“戰爭不是好事情。”
熾白端起茶杯，輕輕地喝茶，看，嗯，心悚在左邊，那就看右邊的窗戶。
對話到這，已經開始涉及到社會變革核心。
社會風氣，社會思想意識覺醒。
慫恿人索要權力是最容易的。但是讓大眾學習、勤奮、努力、擁有索要權力的資格，往往會出現強迫。這會遇到大量不理解，以及來自各方的廣泛反對。
掌握權財的人自然是不愿意多繳稅，來為大眾進步的國家教育事業買單。而民眾呢，更傾向于多元化發展，認為學習不是唯一的出路。
熾白吐槽：“以我三世的經驗，這社會意識的進步，比修真中的境界晉升還難，這社會意識進步，從來都不是什么水到渠成就能跟上的。否則，嗯，我他么怎么會每次都不得善終呢？”
現在呢，千川已經經過戰爭，完成了社會的初步改革，西大陸那邊還沒有完成自己的歷史任務。
蘇鴷眉頭緊鎖，還在思考中。而熾白呢，又抿了一口茶。
蘇鴷結束了迷茫，看了看熾白，對著熾白詢問道：“你知道我們希曼是準備如何解決未來問題的嗎？”
熾白歪了歪頭，微笑道：“嗯哼？”
蘇鴷抬起手，打開了數據傳輸，在熾白的臂膀信息接收器上，將人類優選計劃的資料傳了過去。
熾白看著資料，原本事不關己的表情凝固了，然后是震驚，再然后出現了一絲懼色。
蘇鴷看著熾白的表情變化，悠悠地說道：“我們也在追求秩序，但是追求秩序的目標方向與你不一致。”
熾白抬頭冷然道：“這是，誰，想出來，這么個天才的計劃？”
蘇鴷平靜得宛如事不關己道：“是西槍焰最高集團，通過人工智能驗算的最優社會方案，是遵照槍焰秉核的標準法脈思路”打斷 熾白：“去特么的人工智能，去特么槍焰秉核的標準，這是歪曲，褻瀆。”
在剛剛還能以非常理智的態度和蘇鴷談話的熾白，立刻蛻變回了年輕人暴躁的模樣。
蒸汽歷末年前，槍焰秉核提出了實用性廣的標準法脈，當共生孢子和能素病毒被應用在醫療學的今天。
大量的數據匯總下，西大陸的數個大家族，將標準法脈進一步細化，出現了四百多個門類，三千多個子類。每一個子類都細化趨合一些特定的職業。
普通的制造師是各類新魔法體系都會，而現在西大陸的新職業變革，所有人都只植入一個系。只把握一個系，然后如同零件一樣分配到社會各個崗位上。
1：光學系專精光學系。
2：導溫系專精導溫系。
3：物質分離系專精物質分離系，從萃取，到空氣分離，再到鹽度析出。
4：電化學系專精催化系，析金術、擬態催化術。
每一個子類，都有明確的等級制度，或精，或劣，一目了然。由于不同系之間不干擾，所以職業發展方向可以在精度和功率上并重，調大功率就是類似于東方的法武者，調小功率能夠勝任那個特定的生產步驟。
而按照等級記錄，社會體系將更加模塊化細選出精英。
而這，西大陸稱呼為人類優選計劃。
這一看就是人工智障計算的人類社會，把人類當成定量化的要素，設計一種長期穩定的社會模型。徹底把人當成定量要素，那么以此為基礎的人類社會就成了一個定態形式了。
然而熾白不得不承認，這種模式在當下有著強大的競爭力，劣幣驅逐良幣的競爭力。
社會全員匠人化后，能讓社會更加效率化。每一個人出生后只要學特定的知識，就能完成勞動，享受工業化發展的成果了。為什么還要在義務教育階段全面灌輸知識，消耗國家的財力和民眾的精力呢？
然而熾白知道：民眾有自由選擇職業的能力、有能打破各行各業知識隔閡的力量，是民眾決策國家權力的根本。
若是全社會的每個部分都固定一個職業，無法介入其他社會模塊，那么各個部分又有什么資格對國家整體來發言呢？國策決定權就只能決定在少數人手里。
西大陸這個模式在對社會人文釜底抽薪。
熾白已經不敢想象，下一次社會變革的難度了。蘇鴷把資料詳細交給熾白后，按其態度來看，他現在想要一個盟友。
嘴邊的茶，變得越來越沒味道了。茶壺中的水漸漸開始加到了蘇鴷的杯子中。
數十個呼吸后。
熾白吐了一口氣問道：“發展是取決于人的，希曼選擇這個模式，難道，沒有思考過發展嗎？”
拿著茶杯的蘇鴷，對著水杯上的茶吹了一口氣，緩緩道：“哦，你說這個么？這個紀元是人類的紀元，只要人類占領這個紀元，就有變革的權力。”
熾白：“占領？”
蘇鴷：“你知道古生物吧。世界呢，不包容多樣性，只有生命包容多樣性，一種門類的生命取得優勢后，會全方位占領食草，食肉，食腐，然后相互捕食形成生物鏈。人類社會，嗯，也會這樣。如果人類高層衍生出了新的分支，那么就讓這個新的職業分支，替換掉老的職業分支就行了。”
這就類似于計算機知識派系下的數控機床工人，取代傳統機床的操作工人。熾白的模式下，各個社會部分都有學習的權利，有對抗被替代的能力。然而西大陸的模式是，直接替代。
當蘇鴷伸出手，拿起了茶壺的把手，想要給自己續上茶的時候。
啪的一聲，熾白伸出手掌按住了茶壺蓋子。
一旁，準備去提開水的槍焰心悚，見到這兩人較勁的畫面，有些不知所措起來。
在熾白審視的目光下，蘇鴷微笑卻沒有松開拿著茶壺把手的意思，笑著說道：“怎么，舍不得了？”說罷將茶壺往自己這地方拖，然而在拖了一小節后，熾白加大了按茶壺蓋子的力度，再次將茶壺定住，一抹茶水從壺嘴尖，灑在了桌子上。
熾白：“我聽說，永生方案，每一次再生都會丟失大量的記憶。”
自此，蘇鴷目光銳利起來。
熾白：“我還聽說過，您第一次誅神之戰后，丟失的記憶有些多。”
蘇鴷提起茶壺把手，依靠這種杠桿和茶壺底部支點，茶水直接從茶壺口子滴落在桌面上。然后平靜地說道：“那事，有些久遠。怎么了？”
熾白呢，將自己的杯子放在了茶壺壺嘴下方，面露微笑對蘇鴷道：“做個交易吧，我幫你找回記憶，你幫我看好這壺茶，別讓它涼了。”
兩人對視，熾白呢，緩緩松開了按著茶壺蓋子的手，而蘇鴷在提著茶壺把手給熾白倒好茶水后，也表情寂寥給自己倒上一壺茶。緩緩道：“哦，幫我找回記憶？嗯，不用了，白浩歌和趙宣檄，我在第九次再生時，與他們見過。你以千川總長的身份讓我多見幾回，也沒有多大用處。”
蘇鴷在第九世與白浩歌和趙宣檄通話的時候，當時在虛擬對話不過四分鐘后，蘇鴷就感覺到了對話中的陌生。
蘇鴷從回憶中回來，看著熾白指向了桌上茶壺：“倒是這壺茶，你我，現在共飲，剛剛灑了些，真可惜。”
熾白指了指旁邊的碟子，說道：“不泡一個這個嘛？”
蘇鴷搖了搖頭：“太酸。”隨后瞅了瞅熾白的杯子，補充道：“看來，你我都不喜歡這個。”
見面結束后的第十五天。蘇鴷已經返回西大陸。
漢水發射基地，在檢查完畢航空發射任務工作后，熾白總是在發呆，亦或是拿著自己的私人電子筆記本，在記錄什么重要的事情。
現在，在大廳內。
天空中多個星體的軌道，投影出一種繚亂紛雜的感覺。
熾白看了看這浩瀚的天空，默然說道：“或許，下輩子，不再來了，是最好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