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8章 語言的藝術
結果不出溫曉光所料，第一次的見面沒能談出什么好東西，大家認識一下，此時的劉總還處于發福期，但他于商業上的獨到眼光早在兩年前就已經開始閃現。
十年后再看他當時在央視接受的采訪，電子商務這行業，一票對手都被他說中。
那個時候溫曉光才剛剛創業，凡客誠品如日中天。
但劉強東認為雖然都是網上商城，但凡客與京東的差別在于，本質上京東是零售，而凡客是一個品牌，凡客靠29塊錢的襯衫起家，但問題在于品牌就要有品牌溢價。
他舉的例子是LV，誰都知道那個包包成本就幾百塊，但就有人愿意花八千買。
這就是品牌溢價。
而凡客不具備這個能力，29塊錢的襯衫定價39立即就沒有人買了，那么這個品牌就沒資格盈利。
事實證明他對了。
劉強東還認為，當當網不投資物流是李國慶判斷，物流可以包給第三方，但他的判斷是十年之內不會有這樣能提供優質服務的第三方。還好，京東把物流搞了起來，不然菜鳥物流的聯合會讓他相當難受。
對于亞馬遜中國、對于蘇寧他的論斷也一樣如此，可能細節還不是特別對，他畢竟不是算命的，未來總會有些變化。
但從2010年往后看的十年間，京東各競爭對手的未來趨勢，他基本都判斷對了。
或許有一個他不想對，那就是阿里會越來越強大，
可惜，他還是對了。
每一家公司的成功都有理由。
溫曉光自然不會因為阿里巴巴的龐大，而輕視了這個帶著76枚雞蛋闖蕩北京的狠人。
不過就算是這樣，初次的會面依然是什么都沒談出來。
他都想問問奶茶的事，
只不過后來在網上搜才知道，奶茶去年剛來清華讀書，此時兩人應該還不認識。
北京這圈兒里，也沒這些傳聞，要是在一起了，他肯定會知道的。
而與此同時，在香港。
馬云忙著融資，同時對于公司會給他反饋微拓的某種反應也有些心理準備，溫曉光不是很愉快的把電話給掛掉，他就知道會發生些什么。
但對方聲稱如果阿里堅持，那么合作將會終止。
這有點過頭。
也許是一直覺得溫曉光一直是個好脾氣的人，
“…再好脾氣的人，被觸碰到核心也是一樣的。他和馬畫藤一樣，看著溫和，但一旦碰他的社交，馬上就變臉，這就是馬畫藤二號。”
馬云最近一年心情應該都不好，總是黑著臉，如果你去回看他的視頻，也會發現最嚴厲的講話都是那幾年說的，后面度過了生死關頭，輕松了，就開始滿世界亂忽悠。
然而于溫曉光這件事上，他的情緒還不錯，“我的判斷是…我不覺得他們想要這么做。我說的是想，不是會，年輕人有時候面皮薄，說到做不到的事情不太會講那么大聲。”
“但我們是老油條了無所謂，反應如此激烈緩一下就稍微緩一下，度過眼前再說。因為他們不想，所以只要我們不動，微拓還是會愿意合作的，他們拿著這么多流量也是要變現的，和阿里巴巴就此切斷聯系，這會少掉很多營收。”
當然也有高管認為，“…這樣的話，我們是不是就被威脅了？”
的確存在這種事實。
實際上，原時空中的騰遜就有些對輸入流量的企業的軟性控制，或者說叫影響力。
某個app，如果大部分用戶是從微信端點擊進入，那么這就形成了依賴性。
這個問題微信內部想的更加清楚，
溫曉光早就說過，微信的流量就是鴉片，沒吃到的人做夢都想吃，吃到的人做夢都害怕忽然斷掉。
現在還沒有數據機構去做統計，但聰明的企業已經開始內部自查。
“這給我們提了個醒，我們必須關注一下，旗下產品的流量有多大的百分比是微信提供的。”
馬云其實并非就沒預料到。
不過阿里和微拓其實存在相互需要的關系，貿然斷開的話，微拓會少掉一筆營收。
所以雖然是鴉片，但吃著還算安全，而且確實美味。
他所沒有想到的，大概是溫曉光一拿到B輪融資之后，忽然間就開始在云計算、支付兩端做出布局，
這份遠見和為未來準備的勁頭，超出了他認知里的每一個年輕人。
所以蜜月期過短，至少比計劃中的要短。
做企業，頭疼就是一直持續的，剛把雅虎的套子拿下來，現在似乎又隱隱戴上一個。
溫曉光，究竟是個什么人啊。
馬總在和身邊相對年輕的一些人開始討論這個問題。
“去年的時候，我其實很想收購微信，我開了非常高的價格，但的確是因為他不想賣，所以草草收場。后來我看他和騰迅的斗爭，在日本布局，以為就是要在即時通訊軟件上做上頭部企業的位置。但今年就又有變化了。”
“馬總，您是想我從哪方面作答？”
“企業層面他的行為我來看，你就說說年輕人怎么看他。”
“年輕人…我想大多數人會覺得他是個創業的天才，很厲害，大家都在仰視，但也有人認為過早的成功，很不穩，公司越大越不穩。”
“這看法沒什么依據的。扎克伯格也很年輕。”
邊上人回應說：“也不算沒依據，有人認為今日頭條這招就是有些沒辦法了，之前說不會模仿騰遜，現在還是做了新聞。”
“不，那不是新聞不新聞的問題。溫曉光做的很對，對于微信來說，面對著十年前qq一樣的困境，就是流量如何變現的問題，所以今日頭條是微拓的突圍，怎么會病急亂投醫的做法呢。”
“不僅不是，而且他的做法相當靈活且有章法，在日本他就是完全模仿騰遜的。”
馬總只是覺得自己似乎有些低估了溫曉光的野心。
云計算和支付都要嘗試，那么他的目標其實是想把微拓帶成頂級的互聯網企業。
年輕人往往會在成功時，胡搞一番，然后亂套，然后失了陣腳，可縱觀溫曉光的各項戰略，的確都非常犀利。
“不知道是隱藏的太好，還是我感覺錯了，我總覺得他不是一個完全的工作狂，是會去享受生活的，控制欲望不強，野心沒那么夸張。但公司做的戰略卻很長遠、有條理，而且野心勃勃，難道說他知道未來，隨手一落，棋子都各在己位？”
看不清的東西需要時間才能慢慢看清。
也許阿里也可以再等等看，微拓究竟能不能走出一條有別于騰遜的路，如果走不成，至少微信還是優質資產。
只要經營不善，幾年后，他也認為依然具備力量搞定溫曉光的，除了阿里沒幾家。
所以需要保持良好的關系。
溫曉光也知道，有一些人就是在等著他失敗。
他搶了互聯網領域里，最好吃的、最容易吃的一顆果實。
車里面，唐醫生還在等待，
讓人家等了那么久，不是故意的，但他也想借此機會告訴她一件事，這個世界上的確有很輕松，每天就工作三四個小時就很有錢的人。
但他溫曉光不是這樣的人，盡管他也可以。
“今天就先這樣吧，早點回去休息，一秋。”
他不需要人開車載他回去。
宋一秋本是很聽話的，但今晚有些稍猶豫，“那個女人…”
“回去吧，明天還要上班呢。”溫曉光還是希望自己的生活別被女人搞的太復雜，他倒不是圣人，只是不想添麻煩。
宋一秋和他有很多工作上的合作，搞的不清不楚，一邊談戀愛一邊上班叫什么事，還嫌自己事不多嘛。
就算真的有生理需求，他又不是沒別的辦法。
唐書潔在車里聽不到說什么，只是看他的秘書走了，這叫她多了聯想，這…好像是非常明顯的安排…
“今天結束了嗎？”她問道。
“算是吧，等急了吧。”溫曉光也知道，“剛剛特意看了一下時間表，原本計劃只讓你等不到半小時，但前前后后算起來超時一個鐘頭了。”
他還不知道，唐書潔在遇見他之前已經于公司樓下等了兩個多小時。
“沒關系，我知道你是真的有事情，都看著的。”
“請你吃晚飯吧，挽回我的疏忽。”
唐書潔是坐在后面的，雖然等的時候的確有些焦急，不過此時聽到是這樣的話，就也不怎么在乎了。
事業有成的男人，真的在忙事業的話很好啊。在社會上待了幾年，這種程度的懂事她還是有的。
溫曉光啟動車子，“你想要吃什么？中餐或者法國大餐、日料，什么都可以。”
唐醫生也是有幾分聰慧的，她只是簡單一個反應就知道如何回答，“你說太多我都不知道怎么選擇了，你想要吃什么？”
“我嗎？”溫曉光其實無所謂，“我有點回歸原本的意思了，家常菜就是最愛。”
唐醫生內心一喜，“那我可以做啊，外面餐館油都不好的，正好你也嘗嘗我的手藝。”
“你做？”
“我覺得，你可以相信我一次。”
他選擇了拒絕，“我當然相信你。不過今天不好叫你再忙了，還是我請你，你要實在不知道選什么，就聽我的，讓我來安排。”
溫曉光其實沒好意思說，‘外面餐館油不好’這種理由不太適用于他，難道吃的沙縣小吃嘛。
不過這種提醒沒什么水準，反倒很丑陋。
主要是他今天晚上不想去唐書潔的家里。
這個委婉的拒絕令唐書潔神情一頓，心里涌出點意外，竟然被拒絕了。
“唐醫生。”
“啊？”
溫曉光要說一件事，但是直接說，顯得有些僵硬，所以他換了一種方式。
“我還是沒搞懂，你今天到我們公司樓下，是為了啥？找我？”他轉過頭，帶著調笑的味道。
唐書潔死鴨子嘴硬，“沒，沒有，我真的是見患者。”
這人明知故問呢，怎么還。
不僅明知故問，溫曉光還窮追到底，“那患者呢？你打他電話我替你說明緣由，說是來找我了。”
“這不用了吧…”
其實溫曉光搖頭輕笑的模樣，一切都不言自明了。
她只得捂臉，
任溫曉光笑。
“你說你想見我，就給我打個電話不完了嘛，浪費時間搞這種邂逅，你說是不是有點土？”
但是他其實真正想表達的意思是：以后不要這樣去公司樓下找我。
不過這種女孩子和他接觸會心理相當敏感，一不小心就會很打擊人。
“我哪有啊…“否認的語氣都很弱，“開車吧，看前面，別看我了，車綠燈了。”
“記得啊，以后別硬等了，今天你要是給我打個電話，我告訴你我得忙到這個時候，你也不用等那么久是不是？”
唐書潔抿著笑容點頭，“好，我，知道了。”
她本來不怎么敢打這個電話，現在有勇氣多了。
說完這些，忽然都陷入沉默，不知道講什么，于是一路到了一家比較高檔的餐廳。
“溫先生，晚上好。”
車是不用停的，餐廳里的人會幫忙。
“嗯，今晚兩個人，我開車，所以不用上酒。”
“好的。”看到車里又下來一位女孩，他們也都不敢多說，只是尊敬的擺好笑臉，“女士，晚上好，里面請。”
餐廳里金碧輝煌，地上的地板亮得能當鏡子用。
“這地方…我還是頭一次來。”
“就是吃飯的，沒什么不同。我請人來過幾次，覺得安靜一些，也不會被隨便拍到，到里面隨便坐，都是已經付過錢的，沒關系。”
唐書潔努力笑了下，心里頭想著‘不會被隨便拍到’，也不知道代表什么意思，“對了，黎先生，現在怎么樣了？”
“能怎么樣啊。”溫曉光感慨，“他的失眠是壓力所致，找一天把自己累癱了或許能睡個好覺，但我們壓力一直在，而且越來越大。”
“怎么會呢…微拓現在是收獲各種贊美，很多人都看好啊。”
“你感覺呢？形勢如何？”溫曉光問。
她說：“我不是做科技行業的，說形勢是外行人瞎說。我是看人的，我認識你，就知道這家企業不會壞到哪里去。”
“這可抬舉了。”溫曉光以為是恭維自己的話。
“沒有抬舉，因為我覺得你沒有沉迷于縱情享樂，還是很自律的在工作。可能富一代和富二代就是會有這種差別？”
“也不是差別，情況不同。我雖然年紀也和那些富二代差不多，但我的身后沒有兜底的人，他們很狂，因為遇上搞不定的事情就哭著找爸爸，那我找誰啊？所以呢，我的犧牲就得多一點，你也知道，我是沒多少個人生活的空閑的。”
其實唐醫生是聰明的，眼珠子動了動，閃爍特別的神色，“…你是不是想要告訴我，你的時間很少？”
這個問題，倒是對的，但是他想換一種說法。
溫曉光等到服務員把東西都弄好了之后，關上門，他才說：“我們接觸不多，所以你印象中的我是媒體里的我，我的意思倒也不能說是時間很少，準確的講，我是想告訴你，我并不完美。”
這就聊的有些深入了。
唐書潔一時難以拿捏好分寸。
溫曉光也不催，“吃飯吧，等了那么久，一定餓了，這里的芝士不錯，你可以嘗嘗。”
“嗯…好。”
其實他釋放出的信息挺矛盾的，至少唐醫生是有些糊涂，一方面說以后找他就打電話，一方面又說自己很忙。
但這些都是溫曉光要傳達的信息，都是他計劃里的事，所以他沒有第二次去，因為有些話要提前說。
砰，砰。
有敲門聲。
“進。”
“溫先生，打擾了。我們餐廳為了表示…”
“不用了，出去吧。”溫曉光直接打斷了那位特意趕來的經理，“我吃的很好，謝謝你。”
唐書潔看他將人拒之門外，心里頭也打鼓。
這與他之前表現出的平易近人有點不大一樣。
溫曉光默默解釋，“我這個人的性格是很難說不，但處在我這種身份，如果一直不說不，反倒會讓自己很累。所以也不是每一面都很討人喜歡的，至少我的前女朋友就不太喜歡。”
盡管他已經做了提示，但唐醫生喝著水，還是不太想問的樣子。
溫曉光笑了笑，那他就自己說了。
“你不好奇，我為什么失戀嗎？”
唐書潔有點沒想到，“你愿意告訴我？”
“有什么不愿意的，而且你也知道。”
“這…我怎么會知道？我能分析人的心理，但不會讀心術啊。”
在她第二次來找的時候，溫曉光就一定會告訴她，所以他今晚才沒有直接去她的家。
“你真的知道的，原因就是面對誘惑，我表現的通常不是特別好。”
低著頭的唐書潔眉目一動，刀有些切不動牛肉，所以他才說自己不完美。
聽起來像是什么都沒說，面對誘惑誰又能說自己表現的特別好？
然而語言的藝術就是，在特別的語境里，看似什么都沒說的話語，其實已經把意思準確的傳達了出來。
除非接收的人很笨。
而唐醫生并不笨。
“牛排還可以吧？多吃點，別餓著了。一會兒吃完，我送你回家。”
姑娘強顏歡笑了一番，“嗯，那麻煩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