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夜在君家將養身子的廢柴生活,就這么開始了。她送的藥,牛嬤嬤吃了兩日,病就痊愈了。這位老夫人面前得力的管事婆子,對顧夜就跟對自家姑娘似的,事事都替她著想的十分周到。
顧夜每天的任務就是吃藥、吃補品、吃飯,還有睡覺。躺累了就在房間里遛彎兒,如果不是院子離外院近,爺爺、師父和哥哥經常來陪她嘮嗑,她能無聊死。
終于,在一個久雪初晴的早上,她的醫仙師伯大發慈悲地宣布:湯藥可以停了,補品還要繼續吃。
顧夜的心情像外面的晴空暖陽一樣,明媚得不得了。她情不自禁地歡呼跳躍,在屋里撒歡似的跑了一圈又一圈。那模樣看不出一點久病的樣子。顧蕭和顧茗祖孫倆,看到重現活潑模樣的顧夜,久懸的心終于放下,由衷地替她高興。
這時候,牛嬤嬤進來了,身后跟著幾個捧著衣裳的小丫頭。顧夜趕忙停止了撒歡的腳步,裝作一副淑女的模樣,笑得異常溫婉:“嬤嬤,您這是…”
“顧姑娘,我們老夫人聽說姑娘你身子大好,今兒天氣又不錯,請您去暖閣賞花。”牛嬤嬤臉上掛著親熱的笑,指揮著小丫頭把衣物放在床上。
“哎呀,太失禮了!本該我這個做小輩的,去給老夫人請安的。”顧夜覺得自己的臉都快笑僵了,心中暗嘆在宅門中生活真的好累啊!幸好她沒有穿到什么深宅閨秀身上,要不然那層層疊疊的規矩,能把她給憋屈死!
“姑娘客氣了。你這不是身子不允許嗎?老夫人自然能體諒。顧將軍、顧公子,老爺在梅園中設了宴,還請兩位移步。”孫嬤嬤換來一下人,領著這爺孫倆出了聽風苑。
冬雪伺候著顧夜換了衣裳。鵝黃色白狐毛的小襖,配天青色百褶裙,外罩一件玉色芝蘭紋的比甲,再梳上一對雙丫髻,點綴著黃水晶的珠花,整個人顯得嬌俏可人。
“可惜,姑娘沒有穿耳洞,這對水晶耳飾戴不了了。”冬雪拿著那對跟珠花配套的耳飾,左右比劃著,一臉惋惜,“要不…過些日子,奴婢幫您把耳洞給打了?”
顧夜接過耳飾,臭美地在銅鏡中欣賞著。聞言,遲疑了片刻,問道:“打耳洞很疼吧?”
“奴婢的手藝好,不疼的!”女孩子哪能不穿耳洞呢?冬雪極力慫恿著。
“呃…我再考慮考慮吧!”顧夜放下耳飾,站起身來道,“走吧,別讓老夫人等太久。”
院中的小道上,積雪被清掃得干干凈凈。從溫暖的房間里出來,哈出的氣都成了白色的霧,可見天氣多么寒冷。如果可以,她寧可在暖呼呼的屋里無聊地數睫毛玩。嘆息一聲,顧夜攏了攏銀鼠皮的斗篷,欣賞著雪后亭臺樓閣的別樣景致。
不多時,便來到暖閣之中。
暖閣中不時傳出陣陣笑語,顯然被請來賞花的不止顧夜一人。當然,顧夜也沒認為自己重要到,值得老夫人單獨相請。
“顧姑娘來了,里面請!”門前伺候的小丫頭,伶俐地給顧夜打簾子。
里面的笑語停頓了一下,緊接著一個慈祥的聲音傳出:“外面冷,快進來暖和暖和。”
進入暖閣,顧夜幾乎要混亂了季節。火紅的茶花,潔白的玉蘭,艷麗的芍藥,雍容的牡丹…還有寫她叫不出名字的花花草草,開得嬌艷無比。軟塌旁,幾位花團錦簇的小姑娘,圍繞在一位滿頭白發,慈眉善目的老夫人身邊。見她進來,那幾個小姑娘都好奇地張大了眼睛,朝她望過來。
顧夜去了肩上的斗篷,邁著沉穩的步伐,來到老夫人面前屈膝福了福,臉上帶著靦腆的笑:“給老夫人請安!”
“免禮,快快過來坐!”顧夜的皮膚,不比在座的小姑娘白嫩細致,但老夫人一看到小姑娘,就覺得有些面善,不由自主地升起一絲好感。她拍拍自己身邊的軟塌,讓顧夜坐過去。
顧夜道了謝,在老夫人指定的位置坐下。其他小姑娘,都是老夫人娘家侄孫女,因同在衍城,經常來君家做客。
老夫人的態度直接決定了其他人對她的態度。一位穿胭脂色貢緞襖裙的圓臉小姑娘,甜甜地笑著道:“這是誰家的妹妹,瞧著跟姑祖母您,眉眼間有幾分相似呢!”
老夫人定睛又看了看,笑道:“可不是嘛!剛剛我還覺得顧家丫頭瞧著有幾分面善,原來跟你們表姑姑小時候有些相像呢!這可真是緣分。”
君老夫人育有三子一女,幾個孩子中,只有小女兒長得像她。從小,她就對這個女兒寵愛有加。小女兒嫁到京城的時候,她還嫌遠,有些不樂意呢!顧夜這對又大又黑,很有光彩的大眼睛,勾起了她對女兒的思念,無意間對顧夜的態度又好了幾分。
“這幾盤點心,都是容易克化的。特地讓醫仙看過,適合顧丫頭食用的。來,嘗嘗合不合胃口!”君老夫人拉著顧夜略顯粗糙的小手,憐愛地拍了拍。小姑娘的情況,她都聽說了。沒想到世界上居然有如此狠心的父母,不給孩子飯吃,還動輒打罵。幸好小姑娘命大…
她能吃點心了?顧夜的眼睛驟然間散發出奪目的光彩,仿佛閃亮的黑寶石一般熠熠生輝,她顧不上端架子了,發出輕聲歡呼:“多謝老夫人!”
君老夫人見狀,樂得合不攏嘴,連連道:“原來顧丫頭,也是個愛吃點心的小吃貨。我那閨女,小的時候,如果不盯著點兒,能將點心當三餐吃。為此,我不知道數落過她多少次呢!慢點兒,小心噎著。碧蓮,給姑娘換杯蜂蜜水。”
一位一身淺紅色襦裙的小姑娘,見顧夜奪走了老夫人所有的注意力,有些不悅地撇撇嘴,心中暗罵一聲鄉巴佬,裝出一副笑臉,道:“姑祖母,這位妹妹是誰啊,看著眼生,以前沒來過家里吧?”
“這位啊,可大有來頭呢!她是你們表哥的救命恩人藥圣的嫡傳弟子,別看她小小年紀,制藥功夫了得。牛嬤嬤就是吃了她送的藥丸,風寒才不過兩日就痊愈了。”老夫人煞有介事地把人介紹給娘家侄孫女認識。
淺紅色衣裙的小姑娘,眼中的不屑更深,心道:原來是個做藥的,怪不得那雙手比下人還粗,行事間也有些小家子氣呢!
而先前那個圓臉小姑娘,卻張大了眼睛:“藥丸?妹妹會做丸藥?那不是百里大藥師的專長嗎?”
“百里師兄是我師伯的弟子。”有人跟她說話,顧夜不得不暫時放下手中的美味點心,耐心地應付著。在座的四位表小姐,除了這位圓臉小姑娘,其他幾位眼神中,都透出幾分輕視。她心中忍不住翻了幾個大大的白眼:不就是投胎投得好嗎?有什么值得看不起別人的?
“啊!原來百里大藥師是你師兄啊!”圓臉小姑娘驚嘆道。畢竟藥圣已經二十多年沒有音信了,這些小姑娘對他的名頭感到陌生。但是百里大藥師就不一樣了,他獨創的丸藥,簡直火得不得了,有錢都未必能買得到呢。
另外三位小姑娘,也收了眼中的輕視。普通藥師或許不值一提,可是能制出丸藥的大藥師,卻是人人尊敬的。畢竟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會求到人家頭上呢!據說,京中的皇親國戚,都邀請百里大藥師當座上賓呢!
圓臉小姑娘腮邊的酒窩若隱若現,神秘兮兮地湊過來,小聲問道:“顧妹妹,聽說百里大藥師長得跟畫一樣,真有這么好看?”
原來大家閨秀也有八卦的一面啊,顧夜抿嘴一笑,道:“姐姐這么問,可難倒我了。實不相瞞,妹妹還未見過百里師兄呢!”
圓臉小姑娘一臉失望。顧夜又接著道:“不過,我可以幫你向醫仙師伯打聽打聽,我這師兄到底長什么樣兒,免得見面大水沖了龍王廟——一家人都不認得一家人。”
圓臉小姑娘又恢復了笑容:“百里大藥師是醫仙的弟子?他不應該擅長醫術嗎?怎么做藥這么厲害?”
“醫藥不分家,我跟師父除了學制藥,也學醫術呢。或許,百里大藥師他在制藥上天分高些吧?”顧夜其實心中也腹誹不已:醫仙的弟子,不好好學醫術,跟藥師搶飯碗,真不地道。
另一位翠綠衣裙的小姑娘,細聲細氣地道:“那…顧姑娘專攻什么呢?在哪方面比較擅長?”
“我啊,剛拜師沒多久,正在打基礎,還沒確定將來的方向。師父說了,無論學什么都跟造房子一樣,必須把地基打牢了,才能蓋出高大堅固的閣樓來。”顧夜端起蜂蜜水,垂眸喝了一口,嘴角掛著淡淡的笑。
幾個侄孫女的態度,君老夫人都看在眼中。不過,她沒想到顧家小丫頭,也是個有性格的,孰親孰疏拿捏得很到位。
她笑著開口了:“顧丫頭,你也別太謙虛了。這么小,就能制出清熱藥丸,將來定然大有可為。”
“承老夫人吉言了!”顧夜站起來福了福。接著,小姑娘們又聊起了室內的花,把這些花夸了又夸,逗得老夫人開懷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