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沐將這套舞獅的家生帶回來,心里頭也覺著新鮮好玩,畢竟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觀賞,也算是滿足了孩時的好奇。
然而孫幼麟很快就皺了眉頭,陳沐也有些緊張起來。
“是不是放得太久,壞掉了?那得趕緊找人來修補了!”
孫幼麟卻搖了搖頭:“倒不是壞了,反倒保養得極好,只是這里倒有些可疑之處…”
陳沐湊近來一看,但見得獅頭內部的骨架上,被硬生生掛掉了一層,而且刀口還極其新鮮!
“這…刮這個又是為何?”陳沐自是清楚,這獅頭一直存放在木箱里,箱子外頭都是灰塵,也是許久未曾有人動過。
所以這刮痕,只能是林晟動的手,也難怪他先讓陳沐在外頭等了片刻,才讓陳沐進去幫忙,原來是要做這個事。
孫幼麟對這行的規矩也是清楚,朝陳沐解釋道:“通常來說,獅頭里會刻著標記,用來證明出處,尤其是一些鏢局和武館,都會打上他們特有的印記…”
“你是說,這里本該有個印記,卻讓契爺給刮掉了?”
陳沐也有些驚詫,因為林晟雖然也混跡江湖,但并沒有開設武館和鏢局之類的產業,哪里談得上甚么獨有的印記?
孫幼麟也搖了搖頭,事情關涉到林晟,他也不好開口說些甚么。
陳沐尋思了片刻,只是推測道:“契爺說這個是他早年收藏的,只怕是買了什么贓物,如今重見天日,怕牽扯官司,才刮掉的了…”
陳沐這樣的推測也是合情合理,不過只是基于他對林晟現階段的認識罷了。
孫幼麟也有些謹慎:“不管真相如何,這醒獅的主人必是了不得的人物…”
陳沐又看了看這獅頭,雖說獅頭卻是比他見過的都要精致和威猛,神韻就壓過其他作品,但實在看不出主人如何了得。
“這又是從何得知的?”
孫幼麟指著獅頭的角,朝陳沐道:“你看,這獅頭的角雖然上了漆,但確實是用鐵做的,非但如此,整個獅頭的骨架都是鐵的!”
“鐵的?”陳沐也有些吃驚,因為南獅的獅頭若是鐵角,那便只有一個目的,就是用于武斗!
獅王爭霸乃是嶺南地區極其隆重的民間盛世,舞獅除了比斗造型和神態以及步法等等,還有競技性極強的斗獅,其實很多南獅的獅頭并不太像獅子頭,反倒與年獸比較接近,兇神惡煞。
獅頭制作過程很繁復,上面的配飾也很多,眼簾眼珠和嘴巴等等部件都是可以活動的,如此才能展現出獅子活靈活現的神態,所以想要舞獅,就必須先練臂力和步法。
尋常獅頭已經足夠沉重,更何況是鐵質骨架的獅頭,也難怪孫幼麟斷定這獅頭的主人不簡單了!
陳沐也是思想了許久,到底是搖了搖頭道:“契爺年輕時候也是玩耍慣了的,對稀奇古怪的玩意兒從不手軟,這東西怕也是他買來的,無論主人是誰,都過了這么多年了,咱們拿來用也該無事的。”
“再說了,咱們也只是用一天,到了那天,有沒有人來吃酒都兩說,看見這東西的人該是不多的…”
“便是見了也無妨,又有幾個人能認出來?畢竟他們又不能翻看獅頭的內部…若真讓前主人認出來了,便請他一并喝酒,還了給他,交個朋友也是好的。”
陳沐如此表態,孫幼麟也點頭:“可能是我太小心了…”
孫幼麟常在江湖行走,自是養成了多疑的性格,嘴上雖然這么說,但心中到底還是有些不安。
陳沐倒沒如何放心上,他只是關心另一個問題罷了。
“我聽說喜慶的事情,通常要舞紅獅或者黃獅,一般是不能上黑獅的,咱們這個是黑獅,還是用來武斗的,沒關系嗎?”
孫幼麟也暫時放下了心中的不安,朝陳沐解釋道:“那是尋常人家的做法,照著規矩,紅獅和黃獅確實比較適合。”
“但一些武館和鏢局之類的地方,黑獅還是沒有太多忌憚的,因為黑獅威武霸氣,又能展現精氣神,與武林勾當有干系的,反倒要用黑獅…”
“再說了,這宅子以前發生過血案…”孫幼麟說到此處,也意識到自己說了不該說的,當即就打住了。
陳沐面色一僵,但很快就笑了起來:“黑獅能鎮煞辟邪,對不對?”
孫幼麟見得陳沐這等神色,才放心下來,點頭道:“正是。所以即便是黑獅,咱們用上也沒太大忌諱的。”
陳沐終于算是拍板:“好,那咱們就開始,你要教我才成!”
北獅通常是一對,一公一母,相互挑逗或者戲耍,但南獅又有不同。
醒獅需要兩人配合,一個舞頭,一人舞尾。
舞獅頭的人固然要考驗技術,一頭獅子神態如何,全靠舞頭之人的技術,但獅子走動起來,旋轉跳躍,入洞過樁等等,尤其是過樁,反而考驗獅尾之人。
因為想要完成這些動作,全靠獅尾的人托舉前頭那個人,而且獅尾的人必須弓著腰,是個極其累人又沒得出風頭的工作。
陳沐是少主,孫幼麟本不想讓他舞獅尾,但也是沒法子,因為獅頭沒有長年累月的練習,是無法掌握那么多技巧的。
即便學會了基本動作,無法做到行云流水,行動自如,就無法展現出獅子的逼真神態來,只能是空有其形而無其神,畢竟舞獅高不高明,看的就是獅子的神韻到不到位。
更何況這是斗獅,骨架和角都是鐵制的,難度也就更大了,陳沐固然能夠學習這些動作,生搬硬套沒有問題,但想要出彩卻很難。
至于舞獅尾,擁有蠻力,熟記步法,又獅頭不斷指點和下令做事,勉強還是能做到的。
孫幼麟將其中考量都說了出來,陳沐也很理解,他本就不是個愛出風頭的人,自不會在意這些。
接下來這幾天,兩人便投入了緊張而頻繁的練習當中,陳沐也是累得半死,但一想到不需要去宋真姝那里求助,也就勁頭十足了。
如此緊鑼密鼓熱火朝天地準備著,落成的吉日也漸漸要到來,這天,李固東總算是回來了。
他朝陳沐說道:“里頭的裝修都完成了,家具方面,都是林晟林先生送來的,也有一些是徐先生送的,不過我都退了回去,讓他們折成現銀,我自己去搭配著買的。”
陳沐也是哭笑不得,果真不能跟這些搞技術的說什么人情世故。
徐官熙也就罷了,他與陳沐達成過協議,是需要負責一切費用的,但林晟則完全是人情。
雖說是陳沐的契爺,但陳沐也不愿接受他太多的饋贈與幫助,可李固東一味只想造個好看的房子,連折成現銀這種舉動都做得出來,陳沐也只能苦笑了。
虧得林晟不是個愛計較的,也不在乎這點小錢,知道陳沐沒有插手修建工作,更清楚李固東的脾氣,故而并沒有在陳沐面前提起過。
陳沐也只好點頭:“嗯,先生覺著怎么合適就怎么做,既然交給了先生,我自是信得過的。”
李固東最討厭別人干涉他的工作,陳沐這樣的佛系雇主,什么都隨意,才是他最喜歡的。
雖說名義上是雇主,但事實上,李固東并沒有提出過什么酬勞,完全是看在普魯士敦的面子上,免費幫忙,陳沐便是有什么不滿,在李固動看來,你也得給爺爺忍著好了。
“宅子基本上已經完工,你進去看一眼,算是驗收,這是規矩,省不了的。”
陳沐也點頭,畢竟往后就要在里頭住了,當然要看,而且要認真看看!
然而陳沐跟著李固東走進宅子,沒多時便濕潤了眼眶。
因為無論是布局還是里頭的擺設,那至是裝飾,竟然跟陳家沒燒掉之前,一模一樣!
陳沐熱淚盈眶,朝李固東問道:“先生曾經來過我家?”
李固東面色有些凝重:“你只是陳家的侄兒,這不是你的家。”
陳沐陡然醒悟過來,抹了一把眼淚:“是是,我一時說錯了,如今還不能算是我家。”
李固東這才搖頭道:“不管你信不信,我先前是沒有來過的,只是在修造這座宅子之時,總覺著里頭有一股氣,放什么都不太順眼,便找了合伯等老人,詢問了以前的布局和擺設,完成之后,確實順眼很多…”
李固東這等說辭也有些太過玄乎,他自己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朝陳沐繼續道。
“你還別不信,房子可不是隨便造的,老房子漸漸也能養出靈性來,這座祖宅傳承了這么多代人,也有著自己的靈魂和氣質啊…”
雖說李固東的意思無異于在說,是陳家祖宅成了精,但解釋卻也并非匪夷所思。
尤其是陳沐這樣的人,對這個宅子有著特殊的感情,此時仿佛故地重游一般,心中自是激動不已的。
當初他放火燒屋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心中那是一千個一萬個不情愿的,如今李固東出乎意料之外地造出這么個宅子來,陳沐該感到萬分的慶幸才是。
“謝謝先生,這宅子實在是太妙了!”陳沐也是激動得無法表述自己的感激之情。
李固東工作起來不近人情,脾氣也有些古怪,但心中卻是非常柔軟的一個人,見得陳沐淚眼婆娑,知道其中必有故事,但也沒有多問。
“既然熟悉,就自己走走看看,哪里不一樣就告訴我,我改。”
李固東這樣的人,便是一片瓦放得不平整都要臭罵大半天,竟然愿意做出修改,陳沐也是心頭溫暖。
“已經很好了,真的很好了…”
人世間最美好的事情,莫過于失而復得,陳沐算是體會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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