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陳沐的請求,普魯士敦也有些遲疑,畢竟陳沐與弗朗索瓦剛剛爆發了沖突,尚未進入冷卻期,此時再去登門拜訪,無疑是火上澆油。
他知道陳沐從不會無的放矢,想來原因也只能來自于陳沐身邊那個年輕人,便仔細打量了一番。
顏如序比陳沐還要高挑,拾掇了一番之后,也露出英俊的真容。
雖說父親只是怡和行的小掌柜,但很顯然從小便教他讀書,勃發的英氣之中不乏書卷味,頭發束起,挽個道髻,穿著中式馬褂,竟沒有半點陳腐。
陳沐可就比普魯士敦要淡定很多,因為他熟知兄長的脾性,兄長是個愛玩耍的,愛美女,同樣也愛美男,交往的朋友之中,十個有九個是俊男美女。
顏如序的下巴有一道傷疤,估摸著是小時候磕碰所致,傷疤并不是很明顯,卻反倒極其旁人的好奇,為了好好看看這傷疤,就會將眸光停留在他臉上多一刻。
他這種耐看型的男人,是越看越有味道,那種引人接近的親和力可是與生俱來的。
普魯士敦本有些后悔,不該帶著陳沐來拜訪弗朗索瓦,不過看了顏如序許久,才終于是打消了心中的顧慮。
也沒有理會普魯士敦的內心想法,只是在馬車內閉目養神,極力壓制自己心中的激動與憤怒!
弗朗索瓦的官邸同樣在租界之中,這租界本來就不大,步行也無妨,可洋人們喜歡講排場,來來往往進進出出都喜歡乘坐西式的馬車,所以不多時便來到了弗朗索瓦的官邸。
官邸不算很大,但西洋風格十足,紅墻白頂,庭院中還有一座“水法”,也就是噴泉。
這噴泉中心是大天使長米迦勒的雕塑,米迦勒是最具戰斗力的大天使,這座噴泉與官邸之中的其他設計一樣,無處不是為了彰顯弗朗索瓦的英武。
許是敗給了陳沐,整個官邸莊園都顯得有些寂寥和陰沉,不過普魯士敦的突然造訪,也使得官邸瞬間忙活起來。
洋人們很講排場,禮儀流程卻很簡單,遠沒有中華民族那種源遠流長的儀式感。
弗朗索瓦并沒有出門迎客,而是有著仆人將普魯士敦與陳沐三人,引領到了會客廳。
雖然只是個大廳,但同樣奢華到了極點,水晶和玻璃器皿隨處可見,折射著迷人的光芒。
在大廳里坐了片刻,弗朗索瓦便走了出來,只是身上穿著絲綢睡袍,顯得很是隨意,也很是無禮。
他的心情欠佳,又知道自己無望成為普魯士敦的教子,對普魯士敦也就沒從前那么客氣了。
當他見得陳沐之時,便如被踩到了尾巴的貓一般,整個人都快要炸毛了!
“你怎么敢!”
陳沐本就不是來探望與和解的,他只是來指認兇手,所以注意力一直放在了顏如序的身上。
然而顏如序卻面色如常,見得弗朗索瓦,也是一臉的茫然,看著陳沐詢問的眸光,也只是輕輕搖了搖頭。
“他不在船上?”陳沐小聲地問道,顏如序也如實回答道:“那夜雖然很黑,但后來起了大火,看得也足夠真切,這鬼佬并沒有在船上…”
“他可是杜卡莉女伯爵號的艦長,又豈會不在船上!”為了避免普魯士敦聽見內幕,陳沐一開始就用潮汕話來交流,所以也沒太多擔憂。
顏如序的父親是怡和行的小掌柜,常年出差做生意,各地方言都是懂的,家中賓客來來往往,也都是各地各色的人物,簡單的日常方言交流,對于顏如序是沒有任何問題的。
顏如序又仔細觀察了弗朗索瓦一番,最終確認地搖頭道:“他確實不在船上。”
陳沐心中也是感到可笑,這弗朗索瓦口口聲聲吹噓自己在杜卡莉女伯爵號上的功績,弄了半點,竟只是吹噓罷了!
其實只消想一想,也就知道顏如序并沒有看錯,以弗朗索瓦的實戰能力,又豈能在混亂的船上殺人,沒被亂兵踩死就不錯了!
弗朗索瓦見到陳沐來訪,本就一肚子火,沒想到陳沐并沒有理會他的呵斥,而只是與身邊的人竊竊私語,在他的家里,根本就沒把弗朗索瓦這個主人放在眼里!
“陳有仁!你怎么敢到我家里來放肆!給我滾出去!”
陳沐得了想要的答案,心中難免失落,便朝弗朗索瓦道:“爵士閣下的脾氣還是這么大啊,中國有句古話叫氣大傷肝,你可要愛惜身體,老是發怒,不利于健康。”
弗朗索瓦沒想到陳沐還敢出言嘲諷,正要開口大罵,陳沐卻站了起來,朝弗朗索瓦道。
“我今天過來不是找你吵架的,我只是想告訴你,我決定要跟碎骨者再比拼一場,希望你能組織一下場地和觀眾。”
其實這也是陳沐早就想好的說辭,他確實與碎骨者有過這樣的約定,這個約定也正好用來當借口。
弗朗索瓦一直耿耿于懷,敗給陳沐,是他的人生污點,是奇恥大辱,但決斗之后,他也明白,自己是打不過陳沐的。
如今陳沐主動提出要跟碎骨者再賽一場,這可不是天上掉餡餅的事情么!
至于組織場地和觀眾,這可是他的拿手好戲,以他弗朗索瓦的號召力,舉辦一個與特里奧領事相差不多的宴會,那根本就是小菜一碟!
在他看來,陳沐根本就是自信到了愚蠢的地步,竟然將主辦權交給他弗朗索瓦,殊不知主場優勢的道理!
而且他也知道,碎骨者與他一樣,是無法容忍失敗的,雖然迷宮小房間里的戰斗,無人能看到,更無人知道碎骨者是如何敗給陳沐的。
但他相信碎骨者與自己一樣,都是英勇無畏的戰士,從哪里跌倒就從哪里爬起,若再給一次機會,碎骨者一定會拼盡全力來洗刷恥辱!
“你還真是自尋死路,竟然送上門來,本爵士就滿足你想死的愿望,這個決斗,我們接受了!”
普魯士敦并不知道陳沐的真正意圖,此時聽得陳沐開口,竟然是過來下戰書的,也是捂著額頭,一臉的無奈與懊喪。
若知道陳沐是來下戰書,他才不會帶著陳沐過來,起碼自己還能勸阻一下陳沐。
即便陳沐有法子再一次打敗碎骨者,他其實也不愿意看到陳沐的第二次戰斗,因為無論勝負,再打一場的話,就徹底滅絕了和解的可能性!
他有心栽培陳沐,有心要收陳沐為教子,有心要將陳沐帶進洋人的上層圈子,可陳沐徹底得罪弗朗索瓦,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以后即便有伊莎貝拉小姐保護著,也是寸步難行的。
“陳還是太年輕,低估了海軍對于探索者們的意義…”普魯士敦心中如是想著,本想著出言規勸,陳沐卻已經站了起來,朝弗朗索瓦道。
“那便這么定了,等碎骨者養好了傷,就可以通知我來比賽了。”
丟下這句話,陳沐便朝普魯士敦道:“老師,您還有什么要跟爵士閣下談的嗎?我們在外面等候你就是了。”
普魯士敦看著弗朗索瓦,也是極其尷尬,弗朗索瓦卻主動開口道。
“神甫,您是高潔的守望者,是我們的牧羊人,為何一定要選擇一只清國豬玀?”
普魯士敦看著弗朗索瓦,便好像終于看清了他的面目一般,同樣站了起來,朝弗朗索瓦道。
“上帝創造了整個世界,但凡日月照耀之地,皆是上帝的子民,清國人同樣如此,又怎能分貴賤?”
“弗朗索瓦,我對你的言詞,感到非常的遺憾。”普魯士敦如此說著,便率先走了出去。
陳沐扭頭看時,弗朗索瓦一臉的陰郁,仿佛蘊藏著萬千雷霆的烏云,這才剛走出客廳,身后便傳來了咆哮和摔打器皿的破碎聲。
普魯士敦轉頭看了一眼,而后朝陳沐問道:“你有信心打敗碎骨者么?”
陳沐搖頭苦笑道:“沒有。”
陳沐并沒有說謊,因為他根本就打不過碎骨者,迷宮房間里真正的殺手,是老道呂勝無,想要贏碎骨者,他必須在比賽之前,回到天后宮,找呂勝無商量對策,學一些必勝的高招。
普魯士敦也很是詫異:“既然沒有必勝的把握,為什么要主動挑起這場戰爭?”
陳沐抬頭看了看天,陷入了短暫的沉思,而后朝普魯士敦道:“老師,有些戰斗,是無可避免的,既然遲早要面對,為何還要逃避退縮?”
普魯士敦輕聲嘆息道:“都說你們清國人是最具智慧的族群,中國也有句古話,叫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你卻是他們當中的異類…”
普魯士敦是個中國通,這些道理也是信手拈來,不過回想一下,若非陳沐是異類,他也不可能見識到中國人不一樣的氣度,也就不會跟陳沐發生如此多的交集與故事了。
陳沐并沒有多做解釋,而是朝普魯士敦道:“來都來了,不如再往領事醫院走一趟吧。”
“領事醫院?”普魯士敦有些訝異,但很快就想明白了,搖頭苦笑道:“你是要在一天之內把所有能得罪的都得罪,這就是你們中國人所說的置之死地而后生嗎?”
陳沐也笑了,朝普魯士敦道:“不,這是知己知彼百戰百勝,想要戰勝敵人,就必須先去了解敵人。”
雖然嘴上這么說,但陳沐的意圖很明確,既然弗朗索瓦不在船上,那么兇手的嫌疑只能落在碎骨者和維京海盜以及其他水手頭上了。
既然都已經出來了,也就不做不休,干脆在到領事醫院去,橫豎今日必須把兇手的身份給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