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的抉擇總是艱難的,因為你需要對抉擇所產生的后果承擔一切代價,但只有還有選擇的余地,便不是絕境,最艱難的是別無選擇。
陳沐此時就面臨這樣的別無選擇。
雙刀落入賊手,打不過這老兒,又搶不回來,看這老兒也不是好相與的貨色,剩下的也就別無選擇了。
或許他如此撞進來,確實有些魯莽了,但他并不后悔,起碼老漢愿意放走那個小姑娘,也愿意將雙刀還給他,大不了等小姑娘走了,自己取了雙刀,再趁機逃走!
如此一想,陳沐也就不再為難,朝那老兒道:“好,你放她走,我留下。”
他本以為紅姑會勸阻他,會為他向老漢求情,然而并沒有,對這個女人,陳沐是徹底失望了,也不再去看她。
那老漢見陳沐答應得干脆,也不啰嗦,就好像老虎不屑于猴子的詭計一般,朝紅姑點了點頭,紅姑便朝床上的小姑娘道:“還不快點起來!”
聽她語氣,似乎有些不滿,這就更讓陳沐氣惱,只是當下并不能計較太多。
小姑娘也是利索,飛快地穿好衣服,便從被窩里逃了出來,也不等紅姑,自顧往門外跑開了。
紅姑看了看陳沐,只是嘆了口氣,便也就與那小廟祝離開了。
“刀還我!”
見得小廟祝將門給關了起來,陳沐便朝老漢如此說道,不過老漢卻只是冷哼了一聲。
“陳其右也算是英雄,兒子怎地如此無禮,難怪要落到這步田地…”
陳沐聞言,心中也是吃驚,沒想到這老漢兒竟認出了他的身份來!
他從未與老漢說起過身世,甚至連名字都沒提起過,也就是說,這老漢認得這雙刀,并從這雙刀,猜出了陳沐的身份來!
這雙刀乃是陳其右最為隱秘的私藏,怕是洪順堂里也沒幾個人認得,這老漢竟是熟悉,這又如何不讓陳沐吃驚?
“既然老叔叔認識家父,又如何要為難小子?”
陳沐也放軟了話頭,若能說服對方,自是最好,畢竟自己打不過這老兒不是?
然而老道卻陰森森一笑道:“后生仔,相熟的可不一定就是朋友,仇人也可以很相熟,不是么?”
陳沐心頭也是發涼,看這架勢,老漢兒只怕真跟父親陳其右有仇,如此這般,倒也不能寄望于他會網開一面了!
不過陳沐仍舊是沒有氣餒,朝老道說道:“無論是朋友還是仇人,信用總歸是要講的,我答應留下,你把刀還給我,怎么,現在說話不作數了?”
老道掃了陳沐一眼:“我知道你心里的計算,不過勸你還是死心罷了。”
嘴上雖然如此說著,但他還是將雙刀丟還給了陳沐。
陳沐將刀接住,也不說二話,飛速轉身,便如風一般撞向了房門!
但誠如老漢所言,他確實早已看穿了陳沐的心思,竟是后發先至,擋在了門前!
這老漢看起來已經七老八十,沒想到身法竟是如此敏捷,速度更是快得驚人!
陳沐哪里有空當尋思,當即抽刀,劈頭蓋臉便斬了過去!
對于刀法,陳沐就是一張白紙,適才與老頭爭斗之時,已經將他的刀法暗自記下了三三五五,聊勝于無,此時便現學現賣,也能使出七八分樣子來。
那老兒雙眸一亮,竟還有余力說話:“不錯不錯,架勢是有了,就是力道小了些,意思還差了點。”
如此說著,手里卻沒閑著,反手抽出門栓,短短一截門栓,到了他手里,仿佛比陳沐手中的沐字繡春刀還要長一些,竟是將陳沐給逼回了房里!
陳沐嘗到了甜頭,也是在暗暗記憶他的招式,你來我往,陳沐就如同新手與人下棋一般,照著他的招式來演練,雖然都被老者一一化解,但卻是記得非常的牢固!
打了一陣,老者突然甩手不干了,將門栓一丟,忿忿道:“小小年紀,倒是雞賊,不過貧道累了,不跟后生仔玩耍,且收了吧!”
這門栓投擲過來,頓時打亂了陳沐的套路,畢竟是現學現賣,哪里能靈活應對,腳步身法一亂,老道又欺了進來,一掌拍向陳沐額頭,趁著陳沐躲避,左手如毒蛇出洞一般,閃電探出,竟又將長刀給奪了回去!
“你…你!”陳沐本想叱罵老道不講信用,但他想逃是真,是他毀約在先,眼下哪里還能推到老道的身上!
這一陣鬧騰,老道似乎也累得不輕,額頭上全是米粒大的虛汗,臉色都蒼白起來,腰身更是佝僂,說話都變得有氣無力。
“閉嘴,開步正身,虛靈頂勁,精神貫注!”
陳沐本來很警惕,他聽叔叔伯伯們說起過,有些老不修對年輕孩童最是喜愛,齷蹉骯臟毫無人性,但此時老道氣喘吁吁,看起來累乏不堪,怕也不能對自己做些甚么羞恥之事。
再者,陳沐有過一次逃走經驗,想要硬拼是不成的,只能智取,何不先虛以委蛇,伺機而動?
如此想著,陳沐便立身中正,手里也松開了英字短刀。
因為老道所言,乃是大洪拳中鐵橋內功的調息方式,這些東西都是洪順堂的秘術,他能說出來,本身就能夠說明很多問題!
見得陳沐照辦,老道又朝陳沐吩咐道:“懸、掛、撞,摟!”
這總綱要領一出口,陳沐仿佛又回到了與兄長練功的時光,當即敬禮開拳,打起了鐵橋內功來。
老道已經很虛弱,也沒有多看,只是微微閉目,陳沐兀自練起套路來。
陳沐雖然年輕,但畢竟只有十四歲,力道上很是吃虧,耐力也比不得,適才一番折騰,已經滿身是汗,如今又練起鐵橋內功,渾身便發熱。
尚未練完,老道便開口道:“滾床上去!”
陳沐微微一愕,但此時發現老道更加的虛弱,仿佛發病了一般,身子都有些顫抖起來,臉色蒼白如紙,站立都有些搖晃!
“是時候走了!”陳沐心思一起,就要往門外逃,然而他又遲疑了起來。
這老道深諳洪拳秘術,此時又不可能對陳沐做那齷蹉之事,再者,陳沐心里也隱約有些希冀,若他是洪順堂故舊或者隱藏的元老,自己就有了幫手。
即便不是,若能與他交好,說不定還能學些東西,即便不能好好說,只是每日來挑釁,打上一陣,也能趁機學他的刀法不是?
如此想著,陳沐也就不啰嗦,當即躺到了床上。
這天氣本來就不是很涼,陳沐渾身發熱,躺在被子里,當即就如蒸籠一般熱烘烘的。
老道見得此狀,便朝陳沐道:“起來!”
陳沐趕忙爬起來,老道卻是趕緊鉆進了被窩,這一刻仿佛凍僵的人進入了暖房一般,臉色漸漸紅潤起來,也不再顫抖,長短呼吸了片刻,竟是睡了過去!
“聽兄長說過,有些人練功走火入魔,身子會忽熱忽冷,難道說他找這些血氣方剛的年輕人來,只是為了暖床,提供陽剛朝氣?”
這心思一涌出來,陳沐越發覺得如是,因為這老道已經很老了,想來也到了無欲無求的年歲,也不必將他想得如此不堪。
若果真如此,倒是自己先錯怪了老道,也難怪紅姑并不擔心自己,或許就真只是純粹暖床罷了。
見得老道安穩下來,陳沐先將長刀給奪了回來,也不多留,扭頭便出了房間,正要返回水寨,卻又停了下來。
雖然他雙刀在手,但根本就無法發揮寶刀的威力,更沒有保護寶刀的能力,這老道又是他見過的武功最高之人,難道自己就這么放棄這個機會?
想要脫身,想要報仇,想要收攏洪順堂,無論哪一樣,都不是他這個十四歲少年郎獨力能夠完成的,難道自己要隱姓埋名,亡命天涯一輩子?
陳沐想要增強實力,難道屋里這老道,不就是最好的人選么?
如此想著,陳沐便停了下來,想了想,到底是返回到屋內,坐到了床邊來。
這屋里也是靜悄悄的,陳沐適才已經調息過,所以很快心境就沉靜了下來,漸漸便聽到了老道的呼吸聲。
他的呼吸有些古怪,不似常人,更像是獨門的吐納引導之術,陳沐嘗試著,跟著老道呼吸的頻率,竟覺得呼吸順暢非常,仿佛屋頂都消失了,直接吸收到外頭最新鮮的空氣精髓一般!
這一發現也讓陳沐感到雀躍不已,他畢竟是個少年人,仍舊存在著極大的依賴心理,早先想要找出西閣大爺,就是這種心理在作祟。
奈何本該是最值得依賴的西閣大爺雒劍河,竟然就是巡防營的管帶何胡勇,這已經讓陳沐感到失望透頂。
如今遇到這個神秘老道,陳沐再度涌現希望,也是理所當然之事,從打斗過程中偷學刀法,已經讓陳沐感到興奮,如今又偷學呼吸之法,陳沐就更是激動,仿佛這老道渾身是寶,但凡能夠偷學到一二,都是極大的補助一般!
隨著呼吸的不斷加深,陳沐也沉浸于這種玄妙的狀態之中,不知不覺竟是睡了過去。
外頭漸漸亮了起來,陳沐也不知睡了多久,悠悠醒來,睜眼一看,場景陌生得很,過得片刻才回過神來。
只是他往床上一看,那老道卻早已不在,連他的雙刀也都已經不見,抹了抹胸口,貼身藏著的衫子會簿也不見了!
“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