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云層如天塌一般,令人們惶惶不可終日。
即將臨近夏收時節的莊稼,如逢天降之災,成為遍地枯黃,顆粒無收。
沿海的漁民還好說,本就是以漁為生,靠魚吃魚。
而那些生活在虞朝腹地的百姓,則不得已另尋食物果腹。
然而,不管是山野珍饈,還是草菇花果,皆因為得不到“陽光”的滋養,而食之無味。
似乎。
這世間凡人,都在靈魂深處渴求著一種食物,能為之帶去超脫味覺的“滿足”。
甚至很多人情愿忍饑挨餓,淪落街頭行乞,也要尋求那一絲“莫名”的欲求。
世人皆不知,那被仙魔所言道的“大劫”,已悄然降臨人間。
一切都如虛幻的結癥,于無聲中摧毀著眾生為善的“根基”。
黑云遮天三日后,龍陽下令開倉放糧,舉國之力賑災。
起初。
也還有許多人會到附近的粥棚,喝上一碗稀粥充饑。
可僅僅過去兩日,許多粥棚已無人問津。
每當視察“災情”的龍陽,問及遇到的百姓時,得到的回答也都不盡相同:分明很餓,卻只能眼睜睜看著,而無法下咽。
回宮后。
龍陽問遍了所有的臣子,也曾單獨和魚妃長談,都找不到緣由。
身為一國明君,這時又怎能高枕無憂。
就在龍陽“叫天天不應,有仙仙不靈”的時候,大都督派人來報:臨近數州,有人售魚以食,百姓甚歡。
龍陽本打算親自前去,一看究竟。卻還未走出皇城,就目睹一些稀奇的事情,不禁和魚妃駐足街頭巷尾。
一街邊攤旁,熙熙攘攘地擠滿了人。
很多人似乎十分熱衷于攤販正在叫賣的東西,全然沒有顧及到,貴為君主的龍陽,已在人群外側。
一隊飛魚衛就要上前驅趕,卻被龍陽示意制止。
魚妃輕挽著龍陽的胳膊,像普通人一樣腳踏實地,緩緩走近攤。
“依稀記得,此處應該是在販賣桃符吧,也難怪如此熱鬧…”
連日來的操勞,讓龍陽再次聽聞“桃符”后,沉沉地呼出一口氣。
似乎在他心目中,那不同于仙神的龍魚,早已地位超凡。
即使如今的人間尚處于水深火熱之中,只要提及跟“魚”有關之事,龍陽心里的迷茫也能減少幾分。
回以魚妃一笑,龍陽幾步向前,直至走到人群外的幾個老者身后,他才放下身為皇帝的架子,聲詢問。
“老人家!近來都在為吃食犯愁,為何你們仍在此購置桃符?”
“這你可有所不知,我們哪里是…”
老人邊說邊轉過身,在看到龍陽那一身金絲龍袍時,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硬生生將后半句話咽了回去。
“不知陛下在此,還望陛下恕罪…”
圍著攤的人群,也在此時紛紛轉過頭,隨即跪倒一片,鴉雀無聲。
可當龍陽和魚妃的目光落在攤上時,眸中的憤慨一覽無余。
龍陽大步流星,魚妃緊隨左右。每向攤走近一步,跪在他們前面的百姓都會退開一些,留出足夠兩人并行的“道”。
攤只有十尺見方,叫賣的攤販早已跪伏在地。
只是。
魚妃和龍陽根本不在意攤販是誰,而是盯著攤上,看似分為兩堆的“貨物”,目不轉睛。
左邊,也的確是大不一的桃符。那可以驅邪避害的物件,如今都淋上了斑斑血跡。不光是雕刻在上面的錦鯉圖案早已模糊,甚至還散發著陣陣腥臭。
再看右邊,不少蠅蟲翻飛,一顆顆魚頭被雜亂的擺放在一旁,唯獨一堆堆難以描述的臟腑,被劈砍過的桃符“盛放”著,如這亂世中的一道盛宴,格外扎眼。
眼見攤販沾滿血腥的雙手邊,刀斧在側。跪在近處的數人,嘴角還帶著同樣的血跡,龍陽不怒反笑,聲浪如潮。
“好,很好!不愧是我虞朝子民,非常時期,竟能想到以此為食…”
站在龍陽身邊的魚妃,也不禁被他這番言辭,說得有些迷惑。
以她的了解,此時本該大發雷霆的龍陽,言語之中有些反常。
再看周圍。
方才還因為龍陽的到來,而畏手畏腳的百姓,這時都不約而同地盯著攤上那些腌臜之物,嘴角流涎,眼露貪婪。
仿若這些平日里聞都不愿多聞的東西,如今已是夢寐以求的“美食”。
魚妃不禁抬手,掩住口鼻,正準備向龍陽遞過詢問的眼色時,龍陽沉聲再次開口。
“然…孤想知道,是誰先想出,這以桃符易魚臟而食的方法?須重重嘉獎才是。”
周圍的百姓聞言,目光齊齊看向攤販,似乎龍陽想知道的答案,都在那攤販口中。
見狀。
攤販不敢抬頭正視龍陽,嘴里吱吱嗚嗚,不時地偷瞄著城外。
這一切都被龍陽和魚妃看在眼中。
作為一國之主,龍陽豈能不懂如何辨人心術。
透過攤販的眼神,他已能確定,臨近數州內突然涌現的“美食”,也定然是這攤中之物。
片刻后。
龍陽依然沒有聽到答案,隨即放聲大笑。
但在懂他的魚妃眼里,這是龍陽發泄憤懣的一種方式。
不忍看龍陽如此,魚妃拽了拽他的衣袖袖,想要就此離開。
龍陽抬頭看著彌漫在天空中的陰霾,長嘆一聲。
“天作孽魚可挽,人作孽不可活!”
說完這句話。
龍陽和魚妃徑直乘上馬車,原路折返。
一路上。
魚妃問龍陽,他如何得知百姓是用桃符換魚臟食用的?
龍陽只說:魚妃非人,難料人心之惡。只要這世間還有凡人,亡魚之心便會一直存在。
龍陽離開后。
攤對面的酒樓上,二樓其中一扇窗戶被緩緩推開,現出數個“人影”。
開窗的是個中年男子,身穿一身錦緞黑衣,腰佩龍形玉飾。
他眉宇間散發出一股獨特的英氣,凝視著窗外無盡的黑云。
他脖子上一塊墨色鱗片,閃著冷冷幽光。
細看之下,男子的樣貌竟和魚臨淵有幾分相像。
在他身后。
擺放著一張紅木圓桌。
幾個穿著同樣黑袍的老者,單膝跪在圓桌前,畢恭畢敬,不敢抬頭。
圓桌邊上只坐著一個青年,背對中年男子,他手里的筷子不停起落,將滿滿一桌子各色魚肉,挨個夾起一塊放入口中。
隨即他放下筷子,輕輕勾了勾手指,擺放在桌上的酒壇里,酒水似清流一樣飛出,又隨著喉結微動,被青年直接喝下。
“事情辦妥了嗎?”
“回主上,均已辦妥。只要這些凡人發自靈魂地對食物產生,就一定無法抵御生魚內臟的誘惑…只要將其吃下,那凡人出生時隨之而來的魚魂,也必然會徹底消亡!”
“切記。我的目標只有龍魚,以及龍魚死后留存的魚魂。沒了它們,就只剩彼此而已!”
“是!”
話音落下,幾個黑袍老者身化魚影遁地而走,竟然都是墨色龍魚。
青年悠悠起身,隨手將酒壇招至掌上,口鼻中含著一絲酒氣,徐徐說道。
“你說,緣何龍魚獨愛弱水,而我卻青睞這酒水?”
哪知中年男子頭也未回,盯著遠方的天際,冷冷回了一句。
“因為你不是龍魚,而是。”
爽朗的笑聲自中年男子身后傳來,酒壇被一只手遞到他面前。
“凡人有言,借酒澆愁。你若恨我,一醉方休!”
中年男子這才轉過身,盯著那張跟自己有幾分相似的年輕面孔,嘴唇微動。
“魚為淵只恨,護不了心怡之水,救不了末世之魚…”
站在他對面的青年一笑,淡藍色的眼眸如含弱水,完美的唇線牽發交融。
那一張臉,正是魚臨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