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個新生的人魚,眉目之間都會飛出一條“白魚”。
只是。
這些隨著凡人的輪回,而來到人間的魚魂,此時早已不似在輪回之地時那樣純白無瑕。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許多魚魂早已褪去原本的純白,或附著著斑點,或通體灰暗,或顏色駁雜。
似乎此時展現在水色一眾面前的,根本不是什么魚魂,而是被魚人魅放大的“人心”。
當數萬條魚魂,在充滿陽光的藍天下游弋,恍惚間的水色竟覺得,對于“白魚”而言,這是一種解脫。
“它們…”
知道魚魂生前皆為龍魚,水色不禁出聲詢問,她想知道這些昔日的“白魚”,會何去何從。
然而沒等她說出后半句,接二連三的貓叱聲響徹天際,寂寞所化的九命貓妖一分為九,隔著老遠的距離,就已飛快地沖向那些“白魚”。
面對突如其來的變故,竟沒有一條白魚知道閃躲。
似乎這時的它們,亦如昔日的年幼龍魚一樣,傻里傻氣。
桃夭妖看了一眼水色,轉而沖著天上那九只貓妖大喊。
“死貓,還不下來!每次你出現,都顯得十分多余…”
可是利爪已經伸向“魚群”的貓妖,哪里還聽得見這樣“溫和”的聲音。
九只貓妖在不知不覺中陷入癲狂,綠色的妖瞳里盡是貪婪、殺戮、渴望…
貓妖撲向距離最近的白魚,又撕又咬。早就沒有身軀的魚魂,卻像九只貓妖眼前的幻覺一樣,始終無法觸及。
任憑九只貓妖帶著妖氣全力施為,數萬白魚紋絲未動。
水色始終沒有阻止,此時看著氣喘吁吁的九命貓妖,眼底流過一絲欣慰。
魚人魅露出人魚特有的笑容,魚尾輕擺,像凡人走路一樣在河面上緩緩移動。
“挺可愛的貓呢…只是它似乎并不知道,魚魂是龍魚生前意念凝結,早已超然物外!”
話落。魚人魅也“走”到河邊停下,唯一不同的是,水色站在河岸上,她卻站在河面上。
看著近在咫尺的人魚,水色也心里終于不再糾結那一個“娶”字。
一笑之下,竟使得整個溺河蕩起漣漪,數萬白魚也被水色不經意間流露的“心氣”吸引,慢慢從空中游向地面,遠遠地將水色和魚人魅圍成一圈。
如果說,之前是水色感到驚訝,那這一刻已然換成魚人魅感到震驚。
與此同時。
水色輕輕抬頭,仰望著那一片被白魚圍出的湛藍天空,竭盡全力伸出右手,似要抓住那條魚在心里的影子。
衣袖滑落,露出纖塵不染的玉臂,思念如水一樣從手臂涌到指尖,化作一滴晶瑩的水珠。
“水是不會把魚讓出去的,何況他早就在我心里…”
水色溫聲細語,聽不出任何“敵意”。盡管她明白人魚等待的魚主只有魚臨淵,也有著身為“公主”的驕傲。
水,不會和魚為敵。
話音剛落,圍成一個大圈的白魚群里,一條全身斑點的白魚忽然脫離魚群,游到水色上方,臨近她的指尖。
只見那斑點白魚回旋幾圈,心翼翼地靠近那一滴晶瑩的水珠,張開魚嘴,整個魚身掠過水滴的瞬間,驟然爆發出炫目的白芒。
而白魚身上的斑點,如被弱水滌去,頃刻間如煙飛散。
魚人魅呆呆地望著這一幕,嘴邊低聲呢喃,似無法相信。
在她記憶之中,除了魚主可以做到之外,只有另外一樣東西具備這樣的能力。
那就是魚符。
原本就打算借助左丘雨的魚符,來祛除這些魚魂身上的“雜念”。
此時看到“沒有”魚符的水色也能輕易做到,難免心有郁悶。
靈機一動,魚人魅側目看向不遠處的左丘雨,莞爾一笑。
“姑娘,快祭出魚符,這樣就可以…”
沒等魚人魅把話說完,她已從左丘雨的臉上,看到了無動于衷。
那是一種對于眼前的水主,絲毫沒有艷羨和擔憂的篤信。
恰在這時。
魚人魅眼前,突然出現一道耀眼的光芒。
絢爛的妃光之外,一紫一銀兩道光芒縈繞。
雖然看不出那光芒之中究竟為何物,但從其上傳來的威壓,令魚人魅不禁血脈沸騰。
魚符?可身為初任魚主之女,卻為何從未見過這樣的魚符?
尚未思慮出結果,魚人魅腰身以下的魚尾,已不受自己控制地微微彎曲,狀若行禮。
“魚人魅,見過魚主!”
說出七個字,她才感到身體一輕。和魚符距離如此之近,她又怎能忽視“見魚符如見魚主”。
倒不如說此時的魚人魅,內心沒有絲毫不甘,反而看著水色胸前的“魚符”,目露憧憬。
水色倒也不是一位仗勢的水主,目送指尖的白魚回歸魚群,娓娓說道。
“魚符,我也有呀!而且,是這世間獨一無二的…”
伴隨著她的聲音,桃花魚符霎時妃光映天,一陣獨特的溫熱之感,迅速將百丈范圍籠罩。
水色指尖那滴水珠,竟在這時蒸發成水氣,融入妃光不見。
淡淡的香氣逐漸散開,似桃花卻又更加濃烈。
敖氏兄弟聞過之后,面露緋紅如同酒醉,隨即重新化作一青一紅兩條龍,纏繞在桃夭妖的兩只手腕上。
魚人魅第一次聞見這種獨特的香氣,不由雙眼迷離。
就連那“堅守”在河心的蛟龍,此時也有些微醺。
四周的數萬白魚,此刻就像泡在巨大的酒壇里一樣,仰面朝天,露出魚肚。
白魚身上溢出千絲萬縷的濁氣,在妃光里變成粉白的煙塵。
眼見著數萬魚魂恢復白凈,水色心里從未有過的暢快。
不知何時,也游出來“湊熱鬧”,化作龍魚的模樣,安靜地懸在水色和魚人魅之間。
此情此景,水色也難免睹魚思“魚”。
看著那同樣傻里傻氣的娃娃臉,就像魚臨淵一樣浮現在她眼前。
“傻魚,我終于也能幫你做些什么了呢…”
識趣地吐出一個氣泡,如昔日的魚臨淵,有模有樣。
只是水色卻沒有再將那氣泡收起,左手輕拖,用力吹了口氣,目送它飄向遠處。
魚人魅不禁心生羨慕,凝視著水色的絕美容顏。
“雖然還沒有見過他,可我不會輕易認輸,更不會拱手相讓!”
言盡。
水色和魚人魅相視一笑,眼波里是同樣的真摯…
這時。
水色的手腕上,那根九丈姻緣線陡然顯現,刺眼的紅光讓水色眉頭一皺。
意識到什么的魚人魅正要向身后蛟龍示意,東方的天空中三色“祥云”已迅速接近。
這時水色才想起,既然寂寞都現身此處,那磬和紫玹白弋,定然會被驚動。
還沒來得及阻止,白弋所化的白龍,已經跟蛟龍大打出手。
二龍在溺河之上纏斗,一時間不分伯仲。
一身紅衣的磬,落在離水色百步之外,怒不可遏地緊盯魚人魅,厲聲喝道。
“妖孽,奉勸你從水主身邊滾開,否則休怪我不客氣…”
魚人魅看著裝束古怪的磬,無論如何也無法將他和水色聯系在一起。
化身為青丘之狐的紫玹,巨大的身軀在落地之后,橫在水色和磬之間,生怕發生什么不可挽回之事。
它雖與磬一同前來,但根本上是為了隨時掌握磬的動向。
眼見水色和磬之間的姻緣線顯現,紫玹不由緊張起來。
“退后!就說你呢…水主有那披風在,就算真遇到妖孽,也輪不到你操心!”
紫玹瞅了一眼飄在半空中的九只貓妖,青色的狐貍尾巴猛然揮出,一股濃重的狐臭之氣,瞬間將寂寞喚醒。
“你子,真是比你爹差遠了,大老遠跑出來睡什么覺!”
但見寂寞揉著惺忪睡眼,喵叫兩聲后舔了兩下爪子。
隨即無視紫玹,緊盯著溺河對岸,頓時炸毛。
在那里。
兩條它從未見過的魚,散發著驚天的魔氣,注視著周圍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