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它沉下去的地方,海水不再深邃,與周圍海域形成明顯的分隔。
無論是天上飛的,還是水里游的,都不會出現在這片清水區域。
曾傳出過“臨淵羨魚”故事的此處,再也看不到成群的游魚。
它就像一塊嵌入東海的明鏡,以鑒天地之心。
水色站在附近一塊礁石上,望著水面與天邊相接之處,想象著再回來時的情景。
恰在此時。
聲后傳來一個稚氣未脫的少年聲音,讓水色有些站立不穩。
“姐姐,你也是來‘’的嗎?”
特別的音色,還有那“晦澀難懂”的詞匯,猛烈沖擊著水色的靈臺穴。
“它”為什么叫自己姐姐?“”又是什么?
雖然沒有從身后感受到任何靈力波動,可她愿意相信,大長老再三叮囑“在外多加心”,自有道理。
她沒有開口,也沒有立即轉身,而是故意咳嗽兩聲,讓自己顯得不那么容易接近。
甚至。
再次學起了魚臨淵那句“你是誰”的口吻。
“你,是誰?”
“木有魚。姐姐可以叫我‘有魚兒’”
少年的聲音干脆利索,純凈的沒有任何雜念,也沒有被水色的“高冷”所嚇到。
作為弱水所化的水靈一族,自然能輕易從這回答中聽出,對方不是什么邪惡之輩。
不由自主轉身,帶著特有的靈動。
當水色看見二十步外的船上,站著一個十三四歲的“男孩子”時,又是一怔。
她第一次親眼見到“凡人”,而且是一個尚未成年的男性。
更主要的是,這凡人少年此時嘴巴大張,雙眼圓瞪,也正愣愣地盯著自己看。
盡管水色紗巾遮面,可那絕美的容顏配上如水的雙眸,依舊驚呆了木姓少年。
此時,他真的像塊“木頭”。
他不知道站在自己面前的,是水靈一族的公主。只知道,東海沿岸他見過的女子,無人及她萬分之一。
她,或許就是傳說中的仙女下凡吧木有魚在心中這樣告訴自己。
稍不留神,一個趔趄。本就窄的木船,在海面上晃了幾下,就將木姓少年甩了下去。
四月的海水透著涼意,從頭到腳說不出的冰冷,瞬間讓他清醒。
出生在海邊的他,早已熟悉水性。落水的瞬間深憋一口氣,正準備像魚一樣打個挺,游出水面。
卻清晰地發現,自己身體不由自主地,順著落水的方向浮出水面,又重新站回船頭。
這一切不過眨眼功夫,恍如木姓少年發呆時,偶然的精神恍惚。
如果不是渾身上下已經濕透,頭發上的海水滴落發出聲響,木姓少年真會覺得剛才“做了個夢”。
寒意侵襲,瑟瑟發抖。
木姓少年的凡人之軀,終究無法抵擋自然之力。
雙手環抱,嘴里發出牙齒碰撞的“咯咯”響聲。
“姐姐姐姐姐姐,剛剛剛剛才,是是你出手救的我?”
水色聞言一笑,倒是覺得凡人有幾分可愛。至少那份率真,透著一些曾經那條龍魚的“傻氣”。
“嗯”
不再提防眼前的木姓少年,溫聲用鼻音回以肯定。甚至不再故作姿態,她也像如釋重負一般。
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么看見木姓少年落水,會想著讓他從水里離開。
或許只是因為千年來,她習慣了“水里,應該只有魚”。
木姓少年“撲通”跪下,嘴里依舊像含著豆子一樣嘚啵。
“仙仙仙,仙女姐姐”
木姓少年盡量跪伏,不再抬頭正視水色。
褻瀆神靈會招致天災,這在凡人心中早已根深蒂固。
水色見狀,疑惑更多。
可同樣隨之而來的,是“明鏡臺”之外的新奇。
她不明白,眼前的凡人少年,落水之前說話口齒伶俐,碰到水怎么就會結結巴巴,還渾身哆嗦。
她不明白,凡人少年叫自己“仙女姐姐”,卻要跪在自己面前。
離開明鏡臺的水色,就像對外界一無所知的“水靈公主”。她誤認為,自己的公主身份“無比崇高”,走到哪里都會被稱為“仙女”。
可實際上。
她不僅沒有見過凡人,同樣沒有見過“仙”。
如今的她,就是一汪會自行移動的“清水”,沒有任何心思,沒有任何閱歷。
“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姐姐可以幫你!”
本來也沒有公主“覺悟”的水色,遵從簡單的心意,丟掉公主身份,說話就像比木姓少年大不了多少的“姐姐”。
木姓少年聞言,一陣錯愕:難道仙女都是天然呆?她不知道自己衣服濕透了會冷?
“冷冷”
“冷?冷是什么病?”
水色和木姓少年,就像兩個無法交流的“傻子”,不斷被對方無法理解的言辭和行為所震撼。
可越是這樣。
她越想見識這大千世界,越想早一些聽到,一些和魚臨淵有關的蛛絲馬跡。
一番驢唇不對馬嘴的費勁溝通后。
水色也終于明白,四月的海水對凡人來說有些涼。而身為水靈一族,很少從“水”本身感受到冷暖。
衣袖輕輕一揮,木姓少年周身的海水,像被扯出的人形虛影,重新回到海里。
身上一輕,木姓少年雙手放在嘴邊哈著氣。
水色微微一笑,皓齒明眸。這才緩抬蓮步,走向木姓少年所在的船。
只是她腳尖剛觸及水面,四周立即波濤大作。
這次不光是木姓少年再次落入海里,就連他那船,也變成了一塊塊殘破的木頭漂在水上。
相比之下,木姓少年應該是幸運的。
以水色所處的位置為中心,整個東海形成一圈圈的巨浪,一些較的島嶼都已被淹沒。
索性這些島嶼上無人居住,少有走獸。
飛快地收回腳,水色偷偷吐了一下舌頭,像犯錯后認錯的姑娘一樣露出嬌羞。
在“島”上千年,都不需要刻意收斂靈力。可如今并不是在島上,水靈一族的靈力外放,勢必會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玉指輕抬,點在眉心,周身光暈漸漸消失。
待木姓少年從海水里露頭換了口氣,水色右手沖著他,掌心向上輕輕抬起。
一個淡藍色海水化成的“船”,托著木姓少年浮在空中。
“你從哪里來?要去哪里?”
她柔聲地問,帶著一絲歉意。
木姓少年望著粗布衣服上“奔逃”的水珠,往北指了指。
依稀可見海岸,還有隨海水上下浮動的船帆。
水色回頭,看了看水天相接的大海深處,又重新注視著木姓少年所指的“陸地”。
輕輕往空中一躍,徑直飛去。
木姓少年腳下的淡藍色“水船”,也自行乘風,緊緊跟在水色身后。
水色不懂什么是“招搖”,只清楚這樣“最簡單”。
一路上。
她會問一些有關“凡人”的問題,也會聽一聽木姓少年講一些“節”臨淵羨魚的故事。
她從木姓少年口中知道。
凡人是分男女的,男人與女人會生出孩子,而孩子也只能是男孩兒或女孩兒。
不論男孩女孩,都有自己的爹娘。
水色覺得,自己被叫姐姐,自然也算“女人”,應該沒有所謂的爹娘。
那魚臨淵呢?它是男,還是女?它有爹娘嗎?
此時的水色。
哪里還像水靈公主的樣子,喜歡把聽到的一切新鮮事,都默默嫁接在“那條魚”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