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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聞 臨淵羨魚

  這一日,驟雨初歇的東海上,竟泛起濃濃白霧,將大大的島嶼皆籠罩其中。

  咸濕的霧氣里,一位白衣女子踏水而行,行色匆忙。

  她前方不遠處,恰有一座宛如斗笠的島嶼,寬大的邊緣向著天,窄的“斗笠頂子”浸沒在海里。

  不知是久經風雨洗禮的緣故,還是經過人為雕琢,島嶼底部的巖石上竟也布滿各式各樣的紋路。

  或阿鼻地獄,鬼獸猙獰。或太平祥和,一片光明。

  島嶼最外沿,凸起的怪石如同一片片蓮花花瓣,將島的上半部分和下半部分完美分開。

  白衣女子越接近島嶼,一步邁過的距離也越遠。融入白霧的身影,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只待白衣女子落足島上,才堪堪松了口氣,罩在臉上的面紗被微微吹起。

  絕世的容顏,頃刻間流露出悲憫與憂傷。

  放眼整個島嶼,八十一個大不一的湖,水面如同明鏡一樣泛著微光。整個島嶼配上這八十一個湖,就如東海上的一個巨大蓮蓬一般。

  白衣女子攤開左手,近乎透明的絲巾里,裹著一顆鵝卵石大的水球。

  本該早已流完的水,卻好似被透明紗巾用某種力量堪堪包裹,滴水不漏。

  白衣女子右手輕抬,纖纖玉指如散開的孔雀翎,對著紗巾輕輕一彈。

  一點白色光塵,徑直地落在紗巾上,使得紗巾瞬間化作無數齏粉飛散,剩下手掌大的水球。

  水球里還有一物。

  是一只嬌可愛,長著三對透明“茸角”,以及一張“娃娃臉”的幼年六角龍魚。

  只是如今這只年幼的六角龍魚,龍角六不存三,龍爪只剩其一,僅剩尾鰭支撐著它在水里的平衡。

  白衣女子再次審視龍魚,發出一聲嘆息,右手憑空掐著訣印,眉目在八十一個湖面上依次掠過。

  “去!”

  猶如的聲音,此刻不含任何情緒。白衣女子知道,自己做了該做的,剩下的全憑運數。

  水球帶著幼年龍魚,急速飛往其中一個湖,落入湖面,消失不見。

  與此同時,其余八十個湖里的湖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干涸見底。

  “噗通”一聲。

  僅存的那個湖,龍魚極盡全力地躍出水面,再一頭扎進水里。

  白衣女子露出一抹欣慰,飛身落在湖邊,凝視著龍魚在水里的每一個動作。

  它似乎忘了,自己早已命在旦夕,卻仍能肆意徜徉。

  它似乎忘了,自己背負的宿命,為何會出現在這里。

  它似乎忘了,忘了自己為何要不停的游,從哪里游來,又該游去哪里。

  它忘了自己是誰,忘了什么是厭倦,什么又是歡喜。

  諸多思緒縈繞在白衣女子心頭,她全然沒有顧及身旁出現的一只紫狐,一只白貓。

  紫狐在左,白貓在右,齊齊蹲坐在那里,像守護白衣女子的仆從。

  “是時候忘了嗎?像你一樣”

  白衣女子蹲下身子,往龍魚的位置潑著水,想讓它游遠一些,卻發現任憑自己怎樣驚嚇,龍魚始終在不大的范圍里兜著圈子。

  直到最后。

  白衣女子停下手,與吐著氣泡的龍魚四目相對。

  七息過后,龍魚重新游動,仿佛忘記了剛才的事情。

  白衣女子起身的瞬間,面紗滑落,一滴清淚落在湖水里。

  “公主,該走了。”

  白貓張著嘴,沒有發出貓叫聲,反而更像一位成熟的中年阿媽。

  白衣女子也像忘了剛才一般,轉身微微一笑,身影漸漸模糊。

  待紫狐和白貓也漸漸模糊,島上只剩下白衣女子的聲音。

  “如魚得水水中游,清淚宛在心里流。水憑瀾噫噫何愁,尾吐腹白泡從頭。”

  “公主,悟了?”

  “是離世,亦是清歡。”

  白衣女子離開了,就好像她不曾在東海出現,也不曾在這座島上駐足。

  沒人知道白衣女子的身份,不知道她從何處來,又往何處去。就像那條年幼的六角龍魚一樣。

  籠罩在東海上的白霧散盡,大大的島嶼重新出現在世人面前。

  只是那座形同斗笠的島嶼,也隨著白霧一同不見。

  偶爾漁夫駕船經過此處,放眼水中,皆是魚群。

  可無論漁夫的有多大多結實,都無法捕捉其中一條,撈起的只有殘破漁。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越來越多的人前往此地嘗試,成則獲利頗豐,敗也聲名鵲起。

  后世相傳:臨淵羨魚,不如退而結。

  時間一長。

  東海沿岸出現了許多以漁民為主的漁村。男人們出海捕魚,女人們負責織,老人給孩童講述著千年來,不盡相同的,臨淵羨魚的故事。

  久而久之。東海一帶,每逢四月都會慶祝“節”,分享各自經驗,以期待能夠捕撈到彩頭。

  這一年,這一日。

  距離白衣女子離開,已經整整一千年。

  四月的陽光照耀在東海上,近千艘式樣各異的漁船,猶如一片漂浮在海面上的葉子,隨時有可能漂向大海深處。

  正在張羅著祭海的人們,仍像往年一樣延續著傳統。

  突然。

  東海海面上出現白霧形成的“巨浪”,鋪天蓋地席卷而來。

  霧浪瞬間吞沒東海的一切。

  奇的是,除了這白霧出現的方式太過驚人,與平常大霧并無二致。

  原本期待著節出海的漁夫們,從船頭看不到船尾,只好作罷。

  東海上的白霧,近乎濃稠。

  “臨淵羨魚”故事里出現的魚群早已不見蹤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島。

  島上有一個湖,湖邊依舊站著一位白衣女子,明眸皓齒,纖纖玉指。

  細看。

  女子身材更加纖細,同樣絕美的容顏,有七分酷似千年前的白衣女子。

  只不過,如今立在此地的她,更加年輕。

  眸子清澈如水,有的只是未涉世事的純真。

  她笑顏如花,凝望著湖里的魚,會笑的眼睛里,有著如“水”一樣的溫柔。

  龍魚依舊不足手掌大,頭上的三對茸角卻已完好如初,斷掉的龍爪也已痊愈。

  它會偶爾回望湖邊的女子,也會在片刻之后,像什么都沒有發生過,悠閑地游來游去。

  她喜歡看它露出白肚子,她喜歡看它吐泡泡,她喜歡看它在水里自由自在,也喜歡它用娃娃臉,莫名沖自己發呆。

  “這,就是清歡么?”

  “如魚得水水中游,清淚宛在心里流。水憑瀾噫噫何愁,尾吐腹白泡從頭。”

  她彎腰蹲下,雙手托腮,忘了自己何時出現在此地,也忘了自己這樣過去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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