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請君入甕(中)
（33.孤兒寡母）
定武城各街坊的貧富差距不僅能從住戶宅院中看出，還會在道路上顯現。
丁五郎家住豆腐巷，巷子里外都是泥巴路，雨季時一腳踩下去，至少半只鞋陷進泥里；魏萊家住劉家巷，巷外是碎石與泥漿鋪成的路，巷內是夯平的沙土路；朱大哥家住康安街，屋外便是青石板鋪成的寬闊道路，能容四輛馬車并排行駛。
踩著青磚走了六七十步，姜慕白便看見寫有“貳拾陸號”字樣的門牌，他停下腳步，輕聲道：“康安街二十六號，到了。”
吳狄怔怔盯著門牌，只覺得手軟腳軟，頭暈目眩。
這間屋子他已來過許多次，以前總是嘻嘻笑著推門進去，這回卻沒有敲門的勇氣。
姜慕白看了他兩眼，朝著門環伸手。
“鐺，鐺，鐺。”
門環撞擊金屬底座，響聲傳入院內。
過了一會兒，門開了。
開門的是位婦人，年紀在三十上下，隱約從眼角延伸而出的魚尾紋顯出她愛笑的個性。
“你是？”婦人疑惑地看了姜慕白一眼，接著目光移至他身后的吳狄，“呀，小吳，下班了？老朱呢？”
吳狄低下頭，盯著鞋尖，一聲不吭。
“哎。”姜慕白嘆了一聲，問，“朱嫂，沒聽說今日的事情？”
康安街有四家茶樓，兩間酒樓，街坊鄰居的新聞獲取速度和消息傳播速度僅次于龍津街，今日劍閣遇襲，消息早該傳到了康安街。
“昨夜失眠，我晌午在家補覺，醒后便在廚房…”朱嫂的聲音越來越低，緊接著突然拔高，“小吳，老朱呢？他是不是又去買酒了？”
“不是。朱大哥，他…”吳狄把拳頭捏得噼啪響，無論如何也想不出該怎樣委婉地傳達噩耗，只好將求助的眼神投向姜慕白。
姜慕白擔心朱嫂受不了這樣的刺激，嘆道：“朱嫂，屋里說吧。”
朱嫂看看姜慕白，又看看吳狄，神色惶恐地領著二人進了正廳。
等朱嫂坐下了，姜慕白深吸一口氣，沉聲道：“今日劍閣遇襲，賊人兇狠，朱大哥不幸罹難，請朱嫂節哀。”
朱嫂頓時止住了一切動作，連眨眼呼吸也全都忘記，過了一會兒，她求救似的看向吳狄，問：“小吳，他是誰？老朱呢？你、你說話呀！”
“嫂子，他是我同事，朱大哥…朱大哥在劍閣后院…劍閣會厚葬他，你，我…”
吳狄被朱嫂那雙含淚的眸子盯著，腦袋亂成了一團漿糊，支支吾吾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朱嫂像被抽走了背筋似的，癱了。
她先是輕輕地啜泣，還能想到用衣袖遮住臉面，到后來只覺得痛得肝腸寸斷，什么也顧不上了，趴在桌上嚎啕大哭。
“娘，娘你哭什么？”
稚嫩的嗓音從里屋傳出，接著一個虎頭虎腦的男孩跑到正廳，見屋里坐了個陌生人，他愣了愣，猛地轉身奔回里屋，再出來時，手里握著一柄明晃晃的匕首。
他用匕首指著姜慕白，喊道：“你敢欺負我娘？我殺了你！”
姜慕白扭頭看向吳狄，吳狄擠出一個要多難看有多難看的笑，啞著嗓子說道：“子正，這是我的同事，他沒有欺負你娘親。”
“咦，吳狄哥哥？”男孩看見吳狄，馬上收起匕首。
吳狄抬起手背擦了下眼眶，說：“是叔叔。子正，以后如果有人敢欺負你娘親，也輪不到你動刀子，你告訴我，我來。”
男孩放下匕首，雙手叉腰，十分神氣地說：“哼，也輪不到你呀，誰敢欺負我娘，我爹定不會饒了他！哼，我娘哭了，等我爹回來，我就跟他告狀。”
“子正。”吳狄走到男孩身前蹲下，雙手按著他的肩膀，說，“你爹不會再回來了。”
男孩眨了眨眼，扭頭看向慟哭不止的母親，他像是明白了什么，又像什么也沒明白，呆呆地立在原地，困惑地咬著手指。
“子正，以后你就是朱家的男子漢，你要照顧好你娘親，家里有什么事情，你就來找我，知道么？”吳狄又疼愛又憐惜地摸著男孩的腦瓜，嘴里喃喃說著，“等你再長幾歲，我帶你進劍閣，你要好好讀書，好好練劍，好好地…”
男孩沒有回應吳狄，他轉過身去，鉆進母親懷里。
看著母子二人抱頭痛哭，姜慕白不禁鼻酸眼澀，他取出裝有撫恤金的信封，想了想，又取出一張一萬面額的銀票塞進信封。
他殺賊有功，領了兩萬永安通寶的賞錢，但家里還有個體弱多病的丫頭需要照顧，他也只能為朱家母子做這么多了。
輕輕放下信封后，姜慕白拉起吳狄，小聲對他說道：“廚房在哪邊？我去做幾個菜，你留下陪他們娘倆吃個飯，最好今晚留在這里照看，免得…”
“朱嫂和子正不會尋短見。”吳狄揉揉鼻梁，點頭道，“不過小心些也對，我聽你的，今晚留下，待院子里守著。”
姜慕白嗯了一聲，挽起袖子進了廚房，用廚房里的食材做出幾道好菜，隨后獨自出門，在附近街道繞了幾圈，確保無人跟蹤后，步行至龍津街，乘人力車去往嚴建淳寫在信封上的地址。
車夫年輕力壯，沒一會兒功夫便跑到了城南商貿市場。
付錢下車后，姜慕白又在市場里繞了兩圈，然后走進一間星貨鋪。
星貨鋪就是雜貨店，里邊雜七雜八什么都有，進了鋪門他左右看看，發現鋪中貨物繁雜，果然是“肆有以筐以筥，或倚或垂，鱗其物以鬻者，曰星貨鋪，言其列貨叢雜，如星之繁。”
“買什么？”
不起眼的角落里，有人懶洋洋地開了腔。
轉眼看去，一個身穿深色夜行衣的男子臥在躺椅上，赤腳搭著橫桿，雙手卷著一根細長的煙卷。
姜慕白抱了下拳，回道：“不買東西，請您查個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