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星海
(17.丹經)
住在平房里的瘋子名叫孫長文，曾是定武藥局的藥師。
孫長文癡迷煉丹術，一心想要拜入上元宗，但他天資不足，苦修多年仍在聚炁期徘徊，始終不能打開人體秘藏，夠不著上元宗的門檻。
盡管如此，孫長文并未放棄對煉丹術的追求，他在工作之余大量閱讀有關煉丹術的著作，并從藥局庫房偷取原料，私下仿制洗髓丹。
洗髓丹乃是上元宗開宗立派之根本，有洗精伐髓的神奇功效，能夠使服用者輕易突破從聚炁期到秘藏境的瓶頸，如此神效，自然供不應求。
三十多年來，不知有多少煉丹師曾嘗試仿制這款丹藥產業中盈利最高的高技術產品，但無一成功。
所以，孫長文的失敗，可謂是理所當然。
他不愿接受自己的失敗，卻又不得不面對殘酷的現實。
他一心追求丹道，可丹道從未對他開放。
最終，求而不得的郁結令他走向瘋狂。
大約在三年前，孫長文開始做活體實驗，害死了十多個不知情的倒霉鬼。
沒過多久，東窗事發，知城大人大發雷霆，革了他的公職，將他打入獄中。
按冀州律法，孫長文應受極刑，可他是位修士，他的命比賤民的命高貴。
再者，孫長文祖上闊過，雖然孫家家道中落，但還是能保得住一個“沒犯什么大錯”的不孝子。
不過孫家家主——也就是孫長文的長兄——只是想保住弟弟的性命，可不敢再與他扯上關系，更不敢再給他闖禍的機會，于是在塵埃落定之后，他將孫長文送到了同善堂，并給同善堂捐了一筆錢款。
故事講到這里，劉家姑娘忽然嘆了口氣。
“我聽我娘說，吳伯就是他藥死的，這畜生害死那么多人，現在還活得好好的，我們還得每天給他端茶倒水，倒屎倒尿，這世道…”
人類社會從來沒有真正的平等，靈氣復蘇之后更是如此。
姜慕白默然半晌，問：“他脾氣怎么樣？”
“誰？姓孫的？”
“嗯。”
“不好說，怪得很，整天神神叨叨的，有時候突然就瘋病發作了，還想騙我們吃他煉的丹藥，說什么吃了就美容養顏，青春常駐，嘁！”
姜慕白皺了下眉，疑惑地問：“他在這兒還能煉丹？”
“不讓他煉丹他就天天發瘋，主管也是沒辦法，找人蓋了個房子給他，隨他折騰。”
“這樣啊，那他發瘋的時候會傷人么？”
“這倒不會，順著他來就沒事。”
“我能進那屋子看看嗎？想跟他聊聊。”
“跟他有什么好聊的？”
“魏萊的情況你也知道，現在我是真的沒辦法了，死馬當成活馬醫吧，孫長文以前不是藥師么，也許能從他那兒打聽個偏方呢。”
姜慕白眼都不眨，轉瞬間編了個借口。
“這…”劉家姑娘面色為難。
“你什么時候下班？”姜慕白直視她雙眼，真摯地說道，“晚上來家里吃個飯吧，嘗嘗我的手藝。”
劉家姑娘低下頭，嬌羞地應了一聲，接著給姜慕白塞了把鑰匙。
“謝了。”姜慕白沖她笑了笑，推著嬴淵出了樓舍，不動聲色地靠近平房，隨后找了個沒人注意的空隙，用鑰匙開了門鎖，推門而入。
屋子里陳設簡單，一張床，一張桌，床下擱著夜壺，墻邊擺著便盆，除此之外，還有一尊青銅鼎。
青銅鼎里坐著一個兩鬢灰白、約摸四五十歲的中年男人，手捧一本丹道新解，讀得津津有味，全然沒有意識到屋里進了客人。
姜慕白見狀，也不吭聲，正打算先在屋里四處找找，就聽見嬴淵說道：“不用找了，在他體內。”
體內？
難道是像魏萊那樣，把那枚神識碎片吸收到識海里了？
姜慕白想了想，朝著青銅鼎喚道：“孫長文。”
孫長文恍若未聞，沒有半點反應。
看樣子不好溝通，既然他已將神識碎片收入體內，那就沒必要跟他彎彎繞繞了。
想到這兒，姜慕白開門見山地問道：“前些天，有枚光點落在這屋里，是吧？”
孫長文放下手中書卷，瞇起一雙倒吊眼，挑釁似的抬起下巴，冷哼道：“雨女無瓜。”
“…”
“噗嗤。”
強忍了兩三個呼吸，姜慕白還是沒忍住，笑出了聲。
見孫長文對他不理不睬，他既不著急也不惱怒，收起笑容使出早就想好的應對之策，不緊不慢地念誦道：“乾坤者，易之門戶，眾卦之父母，坎離匡郭，運轂正軸。牝牡四卦，以為橐籥。”
“覆冒陰陽之道，猶工御者，準繩墨，執銜轡，正規矩，隨軌轍，處中以制外，數在律歷紀。”
“月節有五六，經緯奉日使。兼并為六十，剛柔有表里。朔旦屯直事，至暮蒙當受。晝夜各一卦，用之依次序。既未至晦爽，終則復更始。”
“日辰為期度，動靜有早晚。春夏據內體，從子到辰巳。秋冬當外用，自午訖戌亥。”
“賞罰應春秋，昏明順寒暑。爻辭有仁義，隨時發喜怒。如是應四時，五行得其理。”
這是周易參同契的第一章，大易總序。
周易參同契能被歷代煉丹家譽為萬古丹經王，自有其哲理與魅力，寥寥幾句便牽住了孫長文的心神。
多讀書果然還是有用的，姜慕白不無得意地勾起嘴角，吊足了孫長文的胃口才繼續背誦：“偃月作鼎爐，白虎為熬樞，汞日為流珠，青龍與之俱。舉東以合西。魂魄自相拘。上弦兌數八，下弦艮也八，兩弦合其精，乾坤體乃成。二八應一斤，易道正不傾。”
“金入于猛火，色不奪精光。自開辟以來，日月不虧明。金不失其重，日月形如常。金本從月生，朔旦受日符。金返歸其母，月晦日相包。藏隱其匡郭，沉淪于洞虛。金復其故性，威光鼎乃熹。”
“子午數合三，戊己數稱五。三五既和諧，八石正綱紀。呼吸相含育，佇息為夫婦。黃土金之父，流珠水之子。水以金為鬼，土鎮水不起。朱雀為火精，執平調勝負。水盛火消滅，俱死歸厚土。三性既會合，本性共宗祖。 ”
“巨勝尚延年，還丹可入口。金性不敗朽，故為萬物寶。術士服食之，壽命得長久。土游于四季，守界定規矩。金砂入五內，霧散若風雨。熏蒸達四肢，顏色悅澤好。發白皆變黑，齒落生舊所。老翁復丁壯，老嫗成姹女。改形免世厄，號之曰真人。 ”
背到這兒，姜慕白停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