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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4章 胡慶言

  胡慶言來了,是被兩人用擔架抬過來的。

  到了中宮后,他還是堅持站了起來,在兩名侍衛的攙扶下,顫顫巍巍的走進正廳,向坐在正廳的太后與明王行禮。

  太后見他病重如此,不免關懷了幾句,卻見墨白坐在一旁,始終一聲不吭,便稱為先帝祈福的時間到了,起身退去后堂。

  太后一走,墨白便沖著門口站著的兩名侍衛,揮了揮手。

  兩人猶豫了一下,還是沒能頂住墨白的威嚴,拱手退去。

  望著兩名侍衛退下,墨白起身,來到堂中央站定,負手問道:“不知閣老經過這數日休養,可曾好些?”

  “多謝殿下出手,老臣才得以留得殘命,這幾日一直便想來拜謝殿下,奈何起不得床,實在失禮。”胡慶言扶著椅子站起身來,顫顫巍巍的沖著墨白緩緩躬身。

  墨白笑了笑,只道:“醫者救人乃是本分,閣老無需如此。”

  胡慶言躬身等了半晌,也不見墨白來扶他起來,只好自己又顫顫巍巍的站了起來,抬頭望向墨白:“不知殿下今日相召,可是有事要吩咐。”

  墨白擺擺手:“也沒什么事,閣老的病是本王接手醫治的,聽聞閣老一連數日,竟絲毫不見好轉,本王這臉上也是頗為難堪,在醫道上,本王自認為還是有幾分本事的,自行醫始,也還未曾失手一次,只好請閣老過來,再出手看一看,究竟是什么情況?”

  胡慶言聞言,一雙老眼與墨白稍稍對視了一下,便自然垂下,客氣道:“殿下醫術,自然天下無雙。若非殿下出手,老臣早就一命嗚呼,如今不過是年齡大了,痊愈的慢了些而已,竟還勞殿下掛心,實在令老臣汗顏。”

  “無妨,醫道乃活人之術,本就當細心謹慎,閣老病既未好,本王便再給閣下拿脈開方,如何?”墨白笑看著胡慶言。

  胡慶言聞言,沉吟片刻后,拱手道:“那就有勞殿下了。”

  “請坐!”墨白伸手示意。

  胡慶言依言坐下,墨白也坐下身來,將桌子上早已準備好的脈診擺好,開始為胡慶言拿脈。

  胡慶言眸光微瞥墨白,見他眼神半瞇,似睜似閉,好似真的在細心查脈。

  可胡慶言心里如明鏡,墨白讓他來見的目的是什么。

  說實話,若非是明王,換任何一個人,都休想輕易將他從病床上拖起來,更別說用這種“半柱香時間”的霸道方式,來威脅他。

  時至今日,他權傾朝野,這天下想動他的人或許很多,但敢動他的人卻絕對少之又少。

  即便是面對陛下,他也有自保的底氣。

  唯獨是面對明王,他心中有些沒底,這個人實在有些異數,胡慶言至今也難以將他看透。

  這個人亦正亦邪,雖不是莽夫,很多事當時看不出來,但事后也總能發現,明王并非胡亂施為,做的每件事,看似沖動,卻始終都有他自己要達到的目的。

  但偏偏就是明王的最終目的,往往總是出人意料,讓人摸不著頭腦。

  一般來說,任何人做事,不管多么云山霧繞,最終都肯定有個立場。

  比如陛下,不管是拿下張邦立,還是對南軍拿下六城妥協,以及請他出山鎮壓朝廷亂象,都是為了能夠順利登基。

  比如南粵軍閥,林氏不管是行挑撥離間之計也好,是故弄玄虛也好,最終就是為了拿下六城。

  再比如他胡慶言自己,此次中毒之后,撂了挑子,為的是體現自己的重要性,為的是警告某些人不要再行差踏錯。

  所有人做事,最終都是為了自己能夠獲利。

  胡慶言在權勢中沉浮了一生,他見過太多爭斗與傾軋,越是高位做事,就越不可能出現無謂的爭斗,所有動作都是有其幕后為自己所在立場,獲利的期望。

  可偏偏明王府就是個異數。

  胡慶言觀察明王府已經很久了,明王府很多時候,做的事,讓他實在難以理解。

  就比如,這次明王府率道門去和南軍硬杠,他一眼就能看出來,明王府的目的,是為了幫助國朝牽制軍閥。

  可他明明親眼所見,明王在二山四門掌教到來那天,將陛下得罪了個徹底,就差沒有當場翻臉了。

  這樣的情勢下,他居然一轉頭就去幫著國朝去和林氏拼命了。

  而且還不是佯攻,是真拼!

  蓉城下那一戰,明王府先期人馬幾乎被打的全軍覆沒啊,這可是真真切切拿人命堆出來的決心,沒人敢質疑。

  胡慶言想破腦袋,也沒法理解,明王究竟是個什么立場?

  一邊得罪陛下,明知陛下欲除他而后快,他不但不保存實力,防著將來,反而豁出命去,幫陛下解決難題。

  這讓胡慶言怎么說?

  讓他怎么判斷明王府的立場?

  唯一的可能,就只能說明王乃是不計個人得失,一心以國朝為重,為此不惜拋頭顱灑熱血。

  好吧,如果確實如此,那好歹也有個立場了。

  只要他真心關心國朝,那么就能以國朝的安危,來挾制,甚至利用明王。

  可就在下一刻。

  隨著陛下在道門與林氏之間插手,本來要和南軍拼個你死我活的明王府,又忽然撤了…

  撤的干干凈凈!

  一直到今天,國朝發生了這么多事,甚至連城池都被奪了,明王府卻再沒動靜。

  他們居然真的就此撒手不管國朝了!

  這又讓胡慶言怎么理解?

  你明王府到底還有沒有點立場,到底能不能做點符合常理的事?

  難道你明王府做事,就真的是看心情,不高興了就打一打,死傷慘重卻什么都沒得到,也是無所謂的?

  對這么個人,胡慶言是真心頭疼的。

  就像現在,明王請他過來,他的理智告訴他,明王應該是要讓他出山鎮壓朝廷亂象。

  若以這個目的分析,明王自然不敢對他不利的。

  可經過上面那么多事,胡慶言心里卻根本沒底,誰也說不準,明王會不會下一刻就直接翻臉了,甚至當場弄死他。

  關于明王有沒有這個膽量,胡慶言卻是一點也不敢懷疑。

  一個敢在定武時代,就在宮中動手,砍了自己王叔腦袋的人,還有什么事是他不敢做,什么人是他不敢殺的?

  所以,他思前想后,還是在半柱香之內來了,一刻都不敢耽誤。

  人就是這樣,只要你給他一個怕你的理由。

  很多時候,他們都是能夠忍住一口氣,想著先不要沖動,看看情況再說的。

  胡慶言現在便是如此,他不敢拿自己的命去賭一個喜怒無常的人會否不敢殺他。

  墨白,也成了他在定武走后,這世上極少能讓他不敢輕易拿捏的存在。

  當然,到了他這地位,也不可能因為對墨白心存顧忌,就完全任由墨白轄制。

  若是如此,他還不如做個普通人,居這高位又有何意義?

  即便是墨白出面,想讓他出山,也必須得給他一個出山的理由,他這次中毒,必須有人要付出代價。

  否則,將來他還如何自保,左右是個凄慘下場,又為何要對墨白服軟?

  胡慶言眼中閃過道道神思,面色反而平靜下來。

  良久,墨白松開了手,緩緩睜開眸子,看向胡慶言。

  胡慶言平靜與他對視,兩人都沒說話。

  半晌,墨白突然笑了笑,點頭道:“此毒確實有些兇猛,難怪閣老如此難以痊愈。”

  聽聞這話,胡慶言心中緊壓的大石頭,頓時松懈許多,看來,明王沒有打算與他翻臉,那他今日之行,就應該不用和明王之間鬧的太過緊張了。

  胡慶言長嘆一聲:“不怕殿下笑話,老臣原本也沒幾年好活了,不應懼死,可經歷此番,差點無聲無息的被毒殺,數日間總是噩夢連連,但凡有人靠近,也都心中直跳,深恐再遭暗算…”

  “生死之間大恐怖,便是我等修道之人,又何嘗不是貪生懼死,方才日日苦修,絲毫不敢懈怠,閣老無需為此慚愧,此乃人之常情!”墨白收起脈診,輕輕搖頭道。

  不過話說到這里,墨白卻是話鋒忽然一轉:“不過生死雖然恐怖,但我們總有不得不面對生死的時候,如我正在戰場與旗蠻廝殺的軍士,哪一個不懼死?卻還是不得不以血肉之軀迎向刀光劍影,緣何,責任罷了!”

  “殿下教訓的是!”胡慶言微微低頭,做慚愧狀。

  墨白笑了笑,也沒指望用什么大道理能夠讓這在朝堂上奮斗了一輩子的老東西幡然醒悟,站起身來,再次負手身后,背對著胡慶言:“閣老的情況我看了,待會我再開一方,閣老應該就無大礙了。”

  “哦?”胡慶言雙眼微瞇,這時再不見混濁,聲音略帶謹慎:“不知殿下有何良方?”

  墨白背對著他,同樣瞇了瞇眼:“閣老的病只是痊愈的稍慢了些,但總還是要痊愈的,不是嗎?”

  胡慶言不語,心中卻是暗道“當然,老夫又豈能當真看著國朝被拖垮,只是雖說終究還是要站出來的,但這次中毒之事,卻總得有個交代,否則,某些人豈非隨時都敢向老夫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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