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門外,聽了屋內老陳和老鄭的一番對話,最終,墨白沉默許久,還是放棄了去見見這二人的打算。
有些事便是如此,一旦發生了就已經注定,再多的理由,也沒辦法讓老鄭一家人去理解,或者釋懷親人被他所殺的事實。
任何的解釋都是多余的,改變不了任何東西。
而且墨白也無心解釋,不是他不屑解釋,也不是鄭家父女只是小人物而已,而是在這烽火亂世,他真的沒有時間,也沒有精力去顧忌這些了。
這一家人,在他這里是病人,他作為醫者當救則救,做到無愧于心便好。
至于今后,鄭家父女對這一段機緣巧合所造就的恩恩怨怨,究竟是心懷感恩,還是滔天怨恨,那就隨緣吧!
月光下,他輕輕搖頭,揮去心底那稍稍濺起的漣漪,再復從容!
不得不說,曾赤子心性,醫者仁心的墨白,在踏入這亂世江山里,舞動一方風云之后,他終于還是在變化。
有些人、有些事,在他這兒,已經變得不再那么重要,他也不再那么執著!
數步之間,便已邁過庭院幾間。
鐵雄所居的院子,他已經有些日子沒有過來了。
準確的說,應該是自那一日與鐵雄談過話后,這間院子,除了供應食水之外,便沒有再與外人接觸。
梁君獨自一人在門口等候,見墨白行來,連忙上來見禮:“殿下。”
“嗯!”墨白點點頭,看了一眼屋內的亮起的燈,輕聲問了一句:“寧兒進去多久了!”
“已經有一會兒了!”梁君點頭。
“沒什么事吧!”墨白負手而立,望著屋內的燈光靜默一會后,輕聲問道。
梁君抬頭看了一眼墨白,又看了一眼屋內,似有些沒弄懂墨白這話的意思,能出什么事?
墨白似也只是隨口一問,見梁君神態,也沒有多說,而是回頭伸手指了指鄭家父女所居的院子方位,沉聲道:“安排一下,明日將鄭家父女送走!”
“鄭家父女?”梁君一愣,順著墨白的手指看過去,有些不解道:“送去哪兒?”
“去問他們自己的意思,如果他們想要回京,咱們就送他們離開明珠,如果他們暫時不想離京,那就幫他們在明珠先尋一處安全的地方。”墨白平靜說完,最后道:“至于咱們這邊,現在就去安排善后吧,送他們離開之前,咱們就得完成轉移。”
梁君這才算是聽懂了墨白的意思,他不知道發生了什么,為什么要在這時候冒著風險將他們送走,但很明顯墨白已經做了決定,他不能質疑,點頭躬身道:“是,屬下這就去安排!”
臨走前,又想起什么,開口問道:“那殿下您接下來的安排…”
“這些事你去安排就行了,我的行程照舊!”墨白抬起腳步,輕聲道。
“是!”梁君應命離去。
還未走到門口,屋內已經聽到動靜,鐵雄已出門行禮:“六爺!”
墨白目光在他身上打量了一圈,只見他氣息寧靜,眼神不由瞟了一眼他身旁的寧兒后,才點了點頭道:“嗯,進去談!”
他當先進屋,鐵雄和寧兒居后。
屋內未設暖爐,不過三人均是修為在身,倒也并不覺得寒冷。
“你也坐吧!”墨白率先在桌旁坐下,抬起頭對鐵雄道。
鐵雄行了一禮,也并未拘束,在墨白對面坐下,寧兒乖巧,已在一旁為他二人奉茶。
望著茶水熱氣升騰,墨白抬眸,再次看了一眼鐵雄,卻并未開口,又移開視線看向一旁的寧兒道:“這兩天恢復的怎樣?”
“都好了,不要緊了!”寧兒有些膽怯的低頭小聲答道。
墨白和鐵雄見她姿態,都知道她在怕什么,墨白端起茶杯,沒有說什么,一旁鐵雄卻是嚴厲開口道:“這次要不是阿九舍命相護,又有六爺在,你才僥幸撿回了一條小命,吸取教訓了嗎,今后還敢不敢只知道貪玩,不好好練功?”
寧兒聞言,卻先偷偷抬眼看了一眼墨白的臉色,才怯怯道:“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墨白放下茶杯,眸子略顯嚴厲的盯了她一眼,輕聲開口道:“手伸出來!”
寧兒連忙站到他身邊,擼起袖子,將手遞給他。
墨白替她診脈,確實恢復的不錯,那日寧兒雖然看似凄慘,但實際上,各方卻都未出死手針對她,主要還是想要拿下她,故而傷勢雖重,但卻并沒到阿九那程度。
再加上這小姑娘本身天賦驚人,這些年各種丹丸好似吃糖豆一般,身體內積累的能量她雖然不會發揮,但實際上卻都是底蘊,如今恢復倒也真的不慢。
不過墨白可沒直說,依然沉著臉道:“還好,小命算是撿回來了,藥還得接著吃,若是再讓我知道你往湯藥里放冰糖…”
“沒有,沒有!”寧兒立馬不住搖頭。
墨白收回手,看她那絕不承認的模樣,也懶得和她較真,直接揮了揮手:“回去歇著吧!”
寧兒聞言頓時如釋重負,可一轉身,又磨磨蹭蹭的偷偷看著他和鐵雄,不愿離開。
“去吧,等你傷好了再來你哥這兒!”墨白曉得她心思,上次吵著要來見鐵雄,被他呵斥了一頓,此刻不敢再明著求他。
有了這個保證,寧兒才終于咧開了嘴,雀躍離去。
在這院子里,她的熟人一個個離去,連阿九也不在了,就大哥在,卻不讓見,她實在無聊,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要是從前還好,她也不喜歡往大哥身邊湊,她更喜歡在墨白身邊,可如今,墨白太忙了,哪有時間陪她?
“六爺,府中最近可還太平?”寧兒走了,鐵雄稍默,主動開口問道。
他面色嚴肅,其實心里清楚,這么晚墨白突然來了,還讓寧兒過來看他,定是有要事交代。
墨白端起茶杯,輕聲道:“寧兒沒和你說最近的事吧!”
“寧兒?她只說阿九走了!”鐵雄聞言,點點頭,說著又微微低頭:“聽說他是陪王妃一塊回京了?”
墨白就知道寧兒肯定還沒來得及和他說京城那邊胡彪戰死的事,自從那日之后,墨白就沒再驚動過鐵雄,讓他靜思。
“嗯!”墨白喝了口茶,沒有立刻說起這些事,先問了一句:“閉關數日,可有所得?”
當日,墨白曾留給他三個問題,讓他去想答案,鐵雄知道此刻墨白問的就是這三個問題。
“鐵雄愚鈍!”最終,鐵雄還是低沉道。
“一個問題也沒有想通?”墨白面色一沉。
鐵雄聽出墨白語氣不好,整個人更顯沉重了,小聲道:“我一遍遍的去想,有些想法,卻不知道對不對!”
“說!”墨白站起身來,負手臨窗而立。
鐵雄也站起身來,站在他身后,看著他背影,又沉默良久才吐出兩個字道:“無能!”
“無能…”墨白沒有轉身,嘴角卻輕聲呢喃這兩個字,一會之后才問了一句:“誰無能?”
“我!”鐵雄深吸一口氣:“我,我無能!”
“怎么無能?”墨白緊接著追問。
“當日您問我為何不遵您命令,與長刀會一戰中沒有撤退,要連累眾師兄弟悉數戰死…”再次說起這些事,鐵雄面色發白,聲音微顫,好半晌才穩定下來,接著道:“這幾日,我反復去想,是,您說的對,當初的確是我的錯。”
“錯對不論!”墨白沉聲道。
鐵雄又沉默了片刻,才緩緩開口:“自從家門罹難,數年間,我們師兄弟一事無成,局面反而一日艱難過一日,那幾年我們活的太過憋屈,只能如老鼠一般生活在暗無天日里,一直到長刀會的事,將我們徹底逼到了絕路。多少年來,我們雖然無法頂天立地,但至少絕不虧心,我們別的沒有,自己的命卻還是能負責的,刀山火海,大不了也就是性命一條罷了。可長刀會一事,卻是讓我們虧欠了您,辜負了您的信任,兩車您等著救命的珍藥,我們就算十輩子也還不起,不再是我們自己的性命而已,我們想盡辦法,卻最終只能看著泥潭越來越深,越來越無反抗之力,甚至還要靠著您拖著病體,去幫我們解決麻煩。”
墨白沒有打斷他,任他繼續說。
“在這件事上,雖然師兄弟們性格各不相同,有人暴躁,有人沉穩。但實際上,無論多么沉穩,心底的那團火都早已點燃,如果真的能夠給我們機會洗清身上的污點,還有機會縱情一戰,就此擺脫這壓抑的生活,對我們來說,真的是幸運!只是寧兒還小,我舍不下她,師兄弟們也舍不下她!”鐵雄緩緩吐出一口氣,回憶著當年。
“所以,你依然認為,當年你之所以堅持,根本原因是當時的現實局面所致,你的決定,是所有師兄弟在這種絕境之下共同的想法,你只是不想大家在一起這么窩囊下去,各個都是英雄好漢,何不縱情赴死?”墨白開口了,語調平穩,聽不出喜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