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城中道路還算平坦,但馬車行來,到底還是有些顛簸。
身子極為虛弱的墨白,終究還是只覺一陣頭暈腦脹,臉色更是蒼白若紙,極為不適。
但他卻始終并未出聲,沒坐在車中長椅,而是就地盤膝坐于一塊蒲團之上,微微皺著眉頭,閉目靜心調息,以抵抗馬車顛簸帶來的痛楚。
也不知過去了多長時間,突然,顛簸的馬車開始緩緩減速,車門外也適時傳來鐵雄的聲音:“六爺,快到城關了。”
“嗯?”墨白睜眼,看向車門方向,正好見車門打開一條縫隙,露出鐵雄那張滿是絡腮胡的臉,細細看了一眼他的眼神,見他還算平靜,墨白也沒多說,只是輕輕點頭道:“知道了。”
“待會兵士盤查,您就按我們商量的,坐在車上別動就行,這幾天我也特意進出城關試探過,并不見他們認出我來。就算有意外,待會他們一定要讓您下車檢查,您也不要慌亂,交給我來處理就行,這些人不過是借故想多要點好處…”鐵雄還是有些擔心墨白會露餡,再次交代道。
“嗯,好!”墨白再次點頭,從地上爬起,收起蒲團,重新坐回車內長椅之上,又搭起一床早已準備好的棉被,蓋在身上,上身靠著馬車,手里握著一副藍色手帕掩住口鼻,輕輕咳嗽了幾聲。
這姿態,再加上他那蒼白無血色的臉,整個就是一副癆病鬼的模樣,讓人一望便會心中生懼,深恐接觸其,以防染了晦氣。
鐵雄微微點了點頭,再細細打量了一眼其面貌,確定若不是自己這等熟悉之人,難以看出端倪之后,才重新關上門,馬車又緩緩駛動。
“咳咳咳…”墨白坐在車內不時清咳幾聲。
鐵雄或許以為墨白這副姿態還是出于偽裝的目的,但實際上,他卻不知,其實這才是墨白此刻的真實模樣。
當他的身子隨著車子顛簸搖晃,若不靠意志力強忍的話,他也真就只是這般光景。
咳嗽幾聲,胸口稍稍舒緩了一些,墨白眼神清淡的移開手中手帕,目光微微下垂,清晰只見那藍色手帕上赫然有著一抹觸目驚心的鮮紅。
微微搖了搖頭,輕輕吐出一口濁氣,墨白收回目光,垂下手帕,又閉上眼睛。
時間不長,就只聽車窗外,傳來一陣陣喧嘩之聲。
“站住,站住…”
“對,就你,跑什么跑?啊?跑什么跑?啪…”
“滾,滾,快滾…”
“喲,小姑娘長得蠻水靈的嘛,來,來,快過來爺檢查檢查…”
閉目的墨白再次睜開眼睛,心知這便是已經到了城門口,這些駁雜的喧鬧聲,定是出自那些盤查的兵士。
可他此時卻還是不由為耳邊傳來的聲響皺了皺眉頭,實在是這些聲音,哪像是兵士口中所出,簡直就像是不三不四的地痞流氓正在無事生非的攪鬧。
馬車再次漸緩速度,墨白輕輕挑起車窗布簾,揭開一角,眺目望向聲音來源處。
便見遠方不到五十米之地,幾名兵士挎著腰刀,正沒模沒樣的分散在城門口四處。
有坐在一邊棚架里不知是在喝茶還是喝酒的,更有著一人正蹲在城門一角手中抱著一只燒雞在啃的。
當然,也有著站在城門口盤查的,而那些吆五喝六的輕佻聲音,便是這些盤查兵士所發出。
此時天色還早,日頭才剛剛升起,城門應該才剛剛打開不久,等待盤查的人還不少。
進城,出城分列兩邊,進城的大都身上背著包袱,有老有小,看樣子不是出遠門,便本是鄉下人,在城里務工后回家的。
而進來的則多是一些中年漢子,應該是進城做工的,還有一些上了年紀的老人,他們背著籮筐,或提著籃子,看起來應該是來城里賣點東西補貼家用的。
墨白這還是第一次真正看到民間生活,之前在京里,當然也見過百姓,但京城自是不一樣。
這里才是真正的民間,他目光著重在這些人的服飾姿態,一眼望去,便是心中微沉。
別說綾羅綢緞,九成九以上的人均是粗布麻衫,而且就算只是粗布,也不見多少長衫,均是短裝,破爛補丁的更是一眼望去,絕不少見。
目光微微上挑,在那些準備進城迎面而站的人臉上略微打量,即便隔的很遠,墨白似乎都能感受到這些人眼中為了生活而奔波的疲累。
然而,就這一眼可望的困頓之下,墨白卻清晰可見,那些盤查的兵士,不時便是罵罵咧咧,甚至看著某人不順眼,還會揮拳舞腳的。
眼看著那一個個看上去身形高大的中年大漢,低著頭,在他們的喝罵聲之中,陪著笑,作著揖,拾起被他們翻的狼藉一片的包裹,躬著身子離去…
“咦,這包子挺不錯啊,就是肉少了點…”
“是,是,軍爺包容,包容,小老兒家里孫兒正生著病,等著錢買藥,實在是沒錢買肉,等今日小老兒賣了這些包子,賺兩個小錢,明日小老兒一定給各位軍爺包幾個餡多的…”
“嗯,懂事,懂事!來,來,兄弟們,都過來嘗嘗…”
墨白放下了窗簾,微微閉目,腦海里卻是始終無法淡去,這個老人家眼中含淚,看著這些兵士們隨意拿走自己挑了不知道多遠的擔子里還熱氣騰騰的包子,卻不敢反抗,反而打著哈哈奉承的場景。
“鐵雄!”墨白輕輕出聲。
“六爺!”突然聽聞車內出聲,鐵雄連忙將車門打開一角,看向墨白應道。
“將那賣包子的老人,叫過來,買上兩個!”墨白睜開眼睛,聲音低沉道。
“嗯?”鐵雄似乎一愣,又回頭看了一眼前方盤查的隊伍,見還有一會,便點頭道:“好,我去給您買!”
“嗯,你去問問他孫兒所患何病?”墨白并未抬頭,只是輕聲道。
鐵雄正欲動身,聞聽此言,身形驟然一頓,再次回頭看了一眼墨白垂目的姿態,沉聲應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