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如此,婉瑩剛剛聞到這香的時候,覺得清新凜冽,似有解脫凡俗,回歸自然之意。”
太后復又點了點頭,慢慢悠悠地說道:“哀家的娘親,是一個鄉野的姑娘,哀家的爹爹到郊外踏青,偶遇了哀家的娘親,這才有了哀家。娘親生了個哀家之后,哀家被養在正室夫人身邊。哀家親眼看見正室夫人用板子打死了娘親。”
“打死了太婆婆?”
“是的,哀家的親娘被養母打死了。”
“太后親眼看見了?”
“是的,哀家躲在一邊看到了。不過那個時候哀家的親娘沒有死。”
“太后那個時候多大呢?哭了嗎?”
“哀家那個時候七歲吧,哀家當時沒有哭,因為哀家是偷偷躲在一邊,所以咬著嘴唇不敢出聲。后來哀家的親娘熬不過去,哀家偷偷地跑去看她,那個時候哀家才哭了。”
“太婆婆跟太后是不是說了什么?”
太后攥住婉瑩的手說道:“哀家的親娘讓哀家不要記恨養母,甚至要像親生母親那樣孝敬她。”
“太婆婆難道心中不恨嗎?”
太后眼中沁出一層淚花,悲傷地說:“哀家也不清楚,大約哀家的親娘在心里可能會恨吧,但是她為了哀家能好好活下來,親口告訴哀家,她是感激太太的。”
婉瑩若是不做母親,大約不能理解這種心情,可是如今婉瑩身為兩個孩子的母親,對于太后訴說的這件往事,心中也是能有所體會。
“如果那個時候,哀家的親娘讓哀家報仇,或者說她恨太太,或許哀家走不到今天這一步。哀家有幸聽到自己親娘臨死之前的遺言,哀家私心猜測,師大人若是在天有靈,也和哀家的親娘是一樣的。”
婉瑩沒有料到太后的話鋒一轉,緩緩開啟的心門,又重重地堵上了。
“不,我不能,我做不到!”
婉瑩已經被仇恨沖昏了頭腦,如今的她滿腦子想的都是找到殺害師大人的兇手,然后為師大人報仇。
“孩子,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一個人能對另一個人心中的仇恨感同身受,哀家知道你心里有恨,哀家不奢望能勸服你,但是哀家是真的希望你能聽一聽哀家的話,好好地活著,不要被仇恨折磨。”
“太后,對不起,婉瑩只有這一件事情不能答應你,婉瑩可以不住在紫宸殿,也可以放棄皇后之位,唯有給爹爹報仇這件事兒,婉瑩做不到。爹爹死的太冤,也太慘。婉瑩真的做不到。”
太后蒼然地板著臉說道:“孩子,你怎么執迷不悟呢?”
“太后,試問殺父之仇,有幾個人可以熟視無睹?”
“哀家的養母殺了親娘,又待哀家視若己出,你可知道哀家心里的煎熬?”
“太后做得到,婉瑩做不到,殺父之仇不共戴天,婉瑩就算一死,也必定要血債血償!”
太后皺著眉頭勸阻道:“哀家就害怕這樣,若是師大人在天上看著,也會讓哀家攔著你!”
婉瑩恨紅了眼,盯著太后說道:“是不是殺害爹爹的人,太后也對付不了?”
婉瑩問道魯莽,太后怔了一下,點頭說道:“是的,如今皇上剛剛即位,根基尚且不穩,真的不是時機。”
“太后,到底是誰?太后告訴婉瑩吧?”
太后果斷地拒絕道:“哀家說了,如今尚且不是時機,哀家不會告訴你是誰,哀家不能看著你去送死。”
“太后,你就成全了婉瑩的孝心吧!告訴婉瑩好不好!”
“孩子,好好養好身子,你這樣,哀家真的不放心。”
“告訴婉瑩吧,就當是可憐婉瑩了!”
“胡鬧,哀家說了這么多,你真的一句都聽不進去嗎孩子?”
“太后,你怎么可以勸說婉瑩不給爹爹報仇呢?”
“孩子,哀家當然是先護住你,才能讓你報仇,先護住皇上,才能替師大人昭雪。”
婉瑩聽太后言辭中沒有商量的余地,紅著臉,冷著臉說道:“太后是朝廷的太后,婉瑩是爹爹的婉瑩,太后為朝廷社稷著想,婉瑩無可厚非,婉瑩為爹爹報仇,誰也不能阻攔。”
太后望著被仇恨沖昏頭腦的婉瑩,狠著心腸說道:“你這樣會毀了你自己。”
“就算毀了我自己,我也要報仇!”
“哀家是為了你好,哀家不能看著你執迷不悟,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只要皇上和你站穩了腳跟,難道害怕沒有機會報仇嗎?”
婉瑩不能理解太后的苦口婆心,太后卻明白婉瑩的固執己見。
“哀家不能看著你盲目行事。”
婉瑩冷笑著問道:“太后要處理婉瑩?還是要禁錮婉瑩?”
“你是哀家的媳婦,是哀家孫子的親娘,哀家處理禁錮你做什么?哀家真的希望你能暫時放下仇恨。只是暫時,三年為期!”
“太后能給婉瑩一個理由嗎?”
“孩子,你難道真的被仇恨沖昏頭腦了嗎?”
“太后,您想說什么?”
“哀家想說,你是皇上的發妻,難道只在意自己心中的仇恨,就不管皇上的處境嗎?能夠謀殺師大人的人必定是比師大人勢力還要大的人,柳閣老未必是禍首,也許也只是一枚棋子,他們用大半文臣擋在前面當擋箭牌,你針對他,只會中了別人的圈套。皇上寧可得罪天下文臣也要冊封你為皇后,你更應該放過來設想一下皇上的處境,北邊女丹,猶如司馬昭之心,西邊兒至今還屯有重兵守著邊疆…南邊兒雖說剛剛打勝了,也是百廢待興…”
“太后,婉瑩從來沒有想過這些…”
“你是皇上的媳婦,你兒子是皇太子,別的妃嬪可以不想,但是你若是不想,就是沒心沒肺。”
“大周朝的祖制,不許后宮干政…”
“后宮干政,要看情況而定,若是為了朝廷,誰也不能置喙,若是為了自己,當然人人可以誅之!哀家也是婦人,難道哀家違了祖制?”
“婉瑩不是這個意思,婉瑩不是想要冒犯太后。”
“傻孩子,哀家明白你沒有惡意。哀家是想說,哀家的兒子是皇上,你的兒子是皇太子。咱們是皇上至親的人,做事不能只考慮自己,不考慮皇上。”
婉瑩不知道該如何開口,爹爹的血債和皇上的處境,讓婉瑩陷入了兩難。
“好了,孩子,哀家該說的話都說了,哀家不要你現在立馬就想明白,哀家希望你把哀家今天說的話放在心里,多思慮一下。還是那句老話,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師大人是哀家的股肱,哀家不會讓他白白犧牲的。”
太后說完這句話,起身離去,婉瑩要送,被太后揮手拒絕。
婉瑩噙著淚看著太后邁著滄桑老邁的步子離開,心里糾結得一塌糊涂。
蕓娘領著兩個乳娘過來請安。皇太子的父母跪在皇次子弘成之前,兩人行禮之后,婉瑩分別在懷中抱了抱,看著兩個兒子酣然在夢,輕輕還給乳母,再三囑咐夜里照看好皇子。
乳母們抱著兩位皇子離開,蕓娘端了一碗阿膠紅棗雪蛤過來。
見婉瑩臉上還有淚痕,吹涼了雪蛤,準備喂進婉瑩口中,問道:“太后跟娘娘說了什么?”
婉瑩養了將近一個月的手,已經恢復了光滑白皙,粉嫩的指甲也留了半寸多長。
推開勺子,婉瑩煩憂地說道:“太后不讓本宮現在報仇。”
蕓娘看得出婉瑩現在心里有事兒,肯定沒有胃口,便將雪蛤蓋上盅蓋兒,起身放在獸爐邊兒上煨著。
“太后可說了為什么?”
婉瑩垂著眼皮,盯著被子上的祥云花樣,喃喃道:“現在還不是時機。太后要本宮等三年。”
蕓娘幾乎用不著想,脫口而出說道:“太后知道背后的兇手是誰?”
婉瑩還是垂著眼皮,搖了搖頭說道:“本宮沒問!”
“娘娘,你怎么不趁機問清楚呢?”
“本宮想問,但是太后肯定不會說,何苦大家都尷尬呢!”
蕓娘旋即明白,嘆了一口氣,坐在婉瑩身邊說道:“也是,太后既然不讓娘娘現在報仇,肯定不會告訴娘娘。”
婉瑩心里各種情緒沖撞得難受,伸出手,將指甲塞進祥云的紋理里,不停地用指甲鉤扯金線。
“娘娘,好不容易養的指甲,鉤斷了可惜了。”蕓娘知道婉瑩心里難受,趕緊攥住婉瑩的手說道。
說時遲那時完,堅韌的金線恰好就鉤住了婉瑩的指甲,而且還將半寸長的指甲勒斷了半邊兒。
婉瑩有些氣急敗壞,準備用蠻力將自己的指甲扯拽回來,蕓娘趕緊按住,皺著眉頭勸道:“我知道娘娘心里難受,何苦拿自己排解,好好的指甲,好不容易養了這么長,就這么斷了。”
蕓娘一邊說,一邊小心翼翼地將金線從指甲里拽出來。金線極短,已經嵌進指甲里,蕓娘根本使不上勁兒,需要婉瑩配合才能救出已經端了半截的指甲。
“娘娘,指頭往下壓一壓,然后輕輕從線圈里出來。”蕓娘按著婉瑩的手說道。
婉瑩心里煩躁極了,根本不停蕓娘的勸告,使勁一抽手,然后并著一聲尖叫。
指甲被金線徹底勒掉了半個,十指連心,疼得婉瑩直叫。
已然是來不及了,指甲蓋被勒掉了半邊,鮮血順著只見往下流,滴在祥云被子上,繪成一副看不出輪廓,只覺得血腥的畫。
蕓娘心疼地讓婉瑩自己端著手指,然后到處找紗布。偌大的問仙宮,大伙兒都是才剛挪進來,別說蕓娘,誰也不能立刻就找到一段兒像樣的紗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