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免禮。”
他是王爺,婉瑩是宮婢,紫微神宮里禮數是半點也錯不得的。
“你叫什么名字?現在哪宮當差?”
他不曾叫婉瑩平身,宮規森嚴婉瑩亦不敢起來,曲身埋頭,只覺得兩頰微熱,心亂如麻。
“本王問你,你叫什么?”他似乎拿出了王爺的派頭壓婉瑩。
碧桐姑姑接過話到:“回王爺的話,她叫師婉瑩,榮壽宮前兒新添的宮女。”
“師婉瑩?有美一人,清揚婉兮。說得可是你?”他輕聲說道,言辭間頗為輕佻,伸手拉起婉瑩起身。
碧桐姑姑聽罷見罷,悄然退了下去,余下婉瑩與榮親王站在綿壽橋邊,漢白玉的石橋被雪洗得越發潔白,一個個神態迥異的祥瑞神獸安靜的站在龍飛鳳舞欄桿上。雪后的晴天,陽光刺得人眼生生的疼。恍惚間遠處的松枝上站著一只孤單的寒鴉。
他的意思婉瑩怎么不明白,那后半句沒說出來的‘邂逅相遇,適我愿兮’讓婉瑩緋紅滿臉,低眉垂眼,手里來回捋著腰上系得那根青玉什錦色流蘇。
“你可知這下一句是什么?”榮親王嘴角滲著一股壞壞的笑意。
婉瑩心里裝著一百只跳動的脫兔,心里的嬌羞煩亂,只讓手指一圈一圈地捋著那根無辜的流蘇。不安分的心思略略抬頭,正好瞥見榮親王痞帥無邪不懷好意的笑。
雖然不似夢里那般深情,卻是更勾魂攝魄,欲罷不能。昨日青燈古佛一世的誓言早就灰飛煙滅,剛才在劉太嬪靈前的失落也無影無蹤。
愛一個人或許就是如此,失魂落魄時的一世憂傷,比不上他歲月靜好的一個微笑。
婉瑩顧不得那么多了,三生三世的等待,終于等到他,所有的悲傷都是值得的。在悲傷逆流成河的倒影中,有春暖花開的海晏河清,有他,有自己,這就足夠了。
不知何時婉瑩心里留下一滴清淚,婉瑩看著這清淚在自己心里生根發芽,開出一朵皎潔的花。待花兒最燦爛的時候,他伸出修長的五指采下,狡黠地一笑,別在婉瑩的鬢邊,壞壞地說:“有美一人,清揚婉兮,你可知下句是什么?”
看著他的壞笑,婉瑩從恍惚中清醒。心里悶悶地想:好一個風流倜儻的王爺,婉瑩好歹也是出身世家,下一句“邂逅相遇,適我愿兮”婉瑩怎會不知?可是關乎男女情竇初開的情愛之語,婉瑩怎能宣之于口,少不得更加羞怯,淺淺地說到:“王爺恕罪,奴婢不知。”
他看婉瑩此情此景,婉瑩的心事早已了然于心,嘴角的笑意更濃,說到:“如此看來,師家的書香聲譽竟是眾人以訛傳訛。”
婉瑩聽他玷污自家門風,忽得抬頭,不卑不吭的目光,剛好碰上他柔情深邃眼神。原本與之爭執地念頭驟然飄散。復又垂目說到:“王爺引經據典,信手拈來。想必詩書禮儀在已了然于心,不知《禮記》中有句:‘男女有別’王爺可還有印象?”
“本王不過跟小姐開個玩笑,逗小姐一笑罷了。有美一人,清揚婉兮,邂逅相遇,適婉瑩愿兮。上古之人,真性情也。小姐以婉為芳名,人如其名也。”
他見婉瑩義正言辭,并非輕浮之輩,眼中的深邃有多了幾分贊許。
深情的目光越過他的身影,婉瑩真真切切地看見,小林子捧著一盆火紅的杜鵑站在橋的那一頭。嘴角狠狠地抿著,目光一動不動地望著自己與他。
壞了壞了,小林子肯定誤會眼前的場景了,忽得一陣冷風吹得婉瑩汗毛倒立,不禁打了個寒顫,小林子依舊一臉怒氣地站在那頭。
眼前之人,見婉瑩身體微微一顫,解下了自己身上的銀狐大氅,順勢披在了婉瑩的身上,“這樣冷的天,出來怎么不穿件大氅呢?”
大氅上還留著他的體溫,裹在身上果然十分溫暖,心里卻暗暗笑他愚,默默地說:“好個糊涂的王爺,你是親王,自然知道天冷加衣,婉瑩不過一介宮女,怎能無視自己的身份,偌大的紫微神宮,又有哪個宮女能穿銀狐大氅?”婉瑩垂眉低目,一股不勝涼風的嬌羞淡淡地浮上臉頰。
婉瑩這廂還在沉浸在自己溫暖的想象里,那廂的他上前一步,將大氅的系繩在領口挽了個蝴蝶結。
“好伶俐的嘴,你可知‘一笑傾人城’昨日你嫣然一笑,毓彥心神俱醉,一日不醒,焉能不糊涂呢?”
此刻婉瑩與他之間只隔著彼此呼出來的氣息,他的臉真真切切的就在婉瑩的面前,高高的鼻梁挺拔俊逸,一呼一吸微微顫動的鼻翼上粘著一層朦朦的汗氣。雙眉硬朗如峰,映襯著一汪深邃無底的清澈眼眸。婉瑩看見自己,在這汪清澈的深潭中淪陷。
“我等了你三生三世,你怎么才來…”
這突如其來的一句話,讓婉瑩久久不敢相信。會不會還是在夢中?睡醒之后,我還是我,他還是他?
“我…”在夢里練習過無數遍的婉瑩,此刻有些語塞,到底是夢還是真?她有點搞不清楚了。
婉瑩癡癡地望著他,濃密的羽瞳剪出一段悲傷的流波。
他心疼得無以復加,用修長的手指,拭去婉瑩眼角的清淚,萬般深情地說:“我找你幾生幾世,終于讓我找到你…”
婉瑩的淚再也忍不住,低低地呢喃著:“我也找了你好幾輩子,終于找到你…”
白雪琉璃的天地世界,在婉瑩眼里全是糯糯的粉色,漫無邊際的櫻花從天而降…夢境到如今,果然是分毫不差…
他的呼吸越來越快,熱熱的氣息吹的婉瑩渾身微微的發癢,婉瑩不知如何是好。來來往往的宮人,早在距離兩人幾米的地方前,就將目光移向他處。
越過他的身影,小林子負氣轉身前,一臉不悅毫無遺落全部傳到婉瑩的眼底。他一定氣壞了。
罷了,罷了,容不得想那么多。賀佑安這一世,于自己只能是桃花流水,有緣無份。
他是王爺,婉瑩是宮女。紅墻金瓦的紫微神宮,婉瑩需得明白自己的身份。
婉瑩輕輕地解開那個絲絲環繞的蝴蝶結,退下披在身上的大氅。
他用手按住婉瑩的手,在婉瑩適才環顧四周的那一瞬間,讀懂了婉瑩的顧慮和猶豫,眼睛里堅毅非常:“別怕,有我在。天冷,你穿著。”
這個馳騁沙場,戰功赫赫的男人,這個冷漠清高,孤傲不羈的男人,這個大周朝流著和皇上一樣高貴血統的男人…
這樣簡單的幾個字,這樣簡潔到沒有任何山盟海誓的言語,已經讓婉瑩動容不已。
婉瑩突然間明白,命運讓自己無論如何都逃不過進宮,原來只為了在這里遇上他。峰回路轉,命運原來在這里厚待自己。
“為什么會是我?”一句在心里的疑問,脫口而出。
“我找你,找了三生三世那么那么久,你可知道?”他柔情似水地說。
是他,真的是他,那個在夢中等了婉瑩三生三世的男子,果然是她。
這個橫亙在婉瑩心中的夢境,果然如出一轍地也煎熬著他。
婉瑩不置可否,因為他也是婉瑩心里的那個男子。他尋自己,三生三世,不遺余力;婉瑩尋他,也是跋山涉水,義無反顧。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也。
形骸之戀即便多么真摯,終究逃不過滄海桑田,物是人非的捉弄。
意念之戀,就算天壤地別,天各一方,萍水相逢那一刻,命運的交織,輪回的安排,早就是前世注定不可錯過的。
似曾相識的默契,千百次意境中的模樣,到如今,婉瑩和他都是分毫不差。
“做我的王妃,你可愿意?”
他這樣直抒胸臆,婉瑩并不意外,常年在外征戰,他絕不像文弱書生那樣唯唯諾諾,遮遮掩掩。
“你不是現有王妃么?”婉瑩想起碧桐姑姑說過的事情。但是話一出口就反悔了。
果不其然,他壞笑著說:“你怎么知道?”
“太后屬意武安侯之女,京城里的人怕是都知道了吧。”
“你在吃醋?”
心事被說破,不由得漲紫了臉,連連說道:“奴婢與王爺云泥之別,何來吃醋之談?”
他又上前一步,用手在婉瑩的臉上輕輕擰了一下,“你這樣子,真叫本王愛不釋手。”
他一臉的歡喜,卻全然不顧婉瑩的難堪,故作憤然轉身,說到:“宮里還有活計,婉瑩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