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能想到,當初的稚嫩孩童,如今竟然已經出落成了一個英俊青年?
五百多年的歲月滄桑,不曾在他的臉上刻下痕跡。他的臉色雖然依舊蒼白,卻仍舊是如同上好的玉石一般,唯有眉心處,兩道深深的豎紋,昭示著他的眉頭,曾經長久地鎖起。
然而在見到沈衣雪的一瞬間,卻是完全舒展開來,他仿佛又回到了最初見到沈衣雪時候的頑皮,天真和稚嫩。
沈衣雪想到了來人的身份,卻又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試探地問:“你是…天隱?”
青年的眼底的驚喜瞬間成了欣喜,繼而化成一股濃重的笑意蔓延開來:“姐姐,真的是你!”
他猛地沖了上來,一把重重地抱住沈衣雪:“姐姐,天隱好想你!”
沈衣雪被他撞得一個趔趄,幾乎連馭氣都不穩,卻也顧不得穩住身形,只怔怔地望著眼前已經比自己高出多半個頭來的青年:“天隱,你…現在,比姐姐還高…”
一句話沒有說完,沈衣雪的聲音就忍不住哽咽起來,就連視線也在不知不覺間模糊了起來。
她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顫抖著伸出手,想去摸一摸眼前青年的臉,卻不小心碰到了他唇邊的胡茬,刺得她的指腹又疼又癢。
沈衣雪這才驚覺,眼前的青年,早已長成,不再是當初連門檻都邁不過去的倔強孩童,不禁又有些尷尬起來。
當初是對方還是孩童的時候,抱一抱自然是沒有關系。可是如今…
“是啊,我現在都比姐姐還高。”夜天隱也察覺到了她的尷尬,卻還是重重地抱了她一下,然后才猛地松開,笑中帶淚,語氣委屈,“姐姐不但認不出我來,而且連我的聲音都聽不出來了!”
當初,沈衣雪見到夜天隱的時候,他還只是個三四歲的孩童,充滿稚氣。之后更是連一面都沒再見過,如今卻已經是個比她還要高的青年,聲音早已變了,她又如何能一下聽得出來?
可她卻仍舊不忍心反駁他,甚至還如同當初一般寵溺地哄道:“是啊,天隱都長這么大了,姐姐也老了,糊涂了…”
夜天隱立刻打斷了她:“誰說姐姐老了,天隱可是一下就認出了姐姐來呢!”
他說這話的時候,語氣當中竟然不自覺地帶了一絲撒嬌的意味出來,然而落在沈衣雪眼里,卻是沒有任何的違和感,反而再一次看到了當初那個爬門檻的小男孩眼底的倔強。
“好,天隱說的都對。”沈衣雪含笑道,“天隱最聰明了。”
雖然夜天隱不再抱著她,然而卻仍舊拉住她的一雙手又哭又笑,死活不肯松開,故作蠻橫地道:“姐姐,我不管你急著去哪里,反正現在不許離開!”
然而隨即就又轉為傷感:“我們都很久很久沒有見過了。”
夜天隱隨后又說起當年他們第一次相見的情景,說起沈衣雪分一縷混沌之氣給他,助他打通經脈修煉的往事。說到后來凌飛宵出關,夜流觴戰死,真魂被拘,眼底的茫然和無助,看得沈衣雪又是一陣心疼。
夜流觴身死之后,偌大的天魔宗就落到了當時尚不足六歲的夜天隱肩上,當時那樣一個小小的倔強少年,是如何挺過來的,沈衣雪都不敢去想。
也多虧了還有左右護法莫離憂和顏如魅,以及三位長老的全力扶持,天魔宗這才沒有在夜天隱的手中分崩離析,然而終究是逐漸地沒落下去。
其中顏如魅更是為了尋找夜流觴的轉世,滯留人界五百年,不惜修煉雙修門的功法,導致最終連真魂都一并消散天地間…
沈衣雪聽得也不禁唏噓動容,心底曾經對于顏如魅的一絲怨恨早已煙消云散,取而代之的卻是深深的敬佩。
一個女人,一聲無情無愛,為了天魔宗的振興發展,將她的人和真魂,一并都完全奉獻了出去!
提及了往事的夜天隱,讓沈衣雪根本就不忍心拒絕,所以,也就只有跟著他,再次返回了戰場上。
雙方交戰的戰場上,因為沈衣雪通過天數玉簡散發出去的那一縷混沌之氣暫時壓制住了東靈士兵的法寶兵器,慕容氏這邊的修者也沒剩下幾個,修為也不算高,起不到太大作用,所以暫時竟是沒有傷亡出現,只是雙方卻是陷入了苦戰當中。
沈衣雪在路上的時候,就勸過夜天隱,讓他不要造太多殺孽。夜天隱苦笑:“姐姐,難道你沒有看出來么?造殺孽的是他們,不是我們!而且…”
他頓了頓,似乎是猶豫了一下,才繼續道:“從一開始的時候,我與小智就有約定,幫他復國可以,但是不幫他濫殺無辜。可是,沒有想到,結果是我們這邊的人被屠殺!”
“小智是誰?”沈衣雪問,西漠慕容氏要復國,她還以為帶頭的人是慕容遠。
夜天隱道:“慕容智,西漠國君。”
沈衣雪的心跟著沉了沉,猶豫了片刻,終于還是忍不住問道:“那慕容遠呢?”
“你是何人?竟敢直呼太上皇名諱?”還沒等夜天隱回答,一個稚嫩中透著威嚴的聲音,蘊含著怒氣就傳入了沈衣雪耳中!
沈衣雪循聲望去,這才看到人群之中,一個杏色長袍的少年,正朝著沈衣雪怒目而視!
少年也就留十六七歲的樣子,比夜天隱矮了大約一寸左右,膚色白皙,嘴唇紅潤,偏生了一雙如同水霧朦朧的桃花眼,令他周身的威嚴頓減。
一看到那雙標志性的桃花眼,又聽到他說慕容遠是太上皇,心里大約也就有了數,不由又打量了那少年兩眼。
少年見她不肯答話,反而十分無禮地直視著自己,不由惱羞成怒起來:“你是…”
“何人”兩個字還沒有出口,少年慕容智也終于看清楚了沈衣雪,臉上憤怒的表情尚未消失,就已經換成了目瞪口呆的驚訝。
對于慕容智的反應,夜天隱也有些納悶,不過還是朝著慕容智回道:“這是我失散多年的姐姐…”
“姐姐?”慕容智下意識地重復,隨即陡然提高了音調,“姐姐!夜天隱——”
他如同一頭憤怒的小獅子,不顧周圍人的阻攔,朝著夜天隱猛地就撞了過來!
夜天隱既不動真氣,也不躲避,反而是雙臂一伸就去格擋,同時伸腳朝慕容智的腳下一絆,口中卻道:“小智,都說了多少次了,一國之君,要穩重,穩重!”
慕容智被夜天隱絆了一腳,身子前傾,卻又用力一擰,生生扭轉身形,這才沒有摔個狗啃屎,同時反手又是一拳朝夜天隱砸了過去!
沈衣雪在一旁饒有興味看著這兩個人,旁若無人地拳打腳踢,就連混戰在一團的隊伍也不管不顧,一時也不知是該吐槽夜天隱幼稚,還是該為慕容氏同樣幼稚的繼承者感到無奈。
夜天隱偏頭避開慕容智的拳頭:“小智,你過分了啊。”
慕容智一拳落空,又是一腳,緊跟著身子一轉,手肘又撞了過來,咬牙道:“你才過分!”
夜天隱一頭霧水:“我說什么我就過分了?”
慕容智朝沈衣雪的方向看了一眼:“你竟然敢說她是你的姐姐?難道她也姓夜?”
沈衣雪自然是不姓夜,這個“姐姐”也是夜天隱自發叫的,只是不知道和這算是剛有一面之緣的慕容智,又有什么關系?
夜天隱道:“她不姓夜,難道就不能是我失散多年的姐姐。我幼時曾受她大恩,叫一聲姐姐難道還要經過你允準?你什么時候變得如此霸道!”
慕容智好幾次都沒有打中夜天隱,愈發地憤怒暴躁,聞言道:“那你還是不是我兄弟了?”
夜天隱一頭霧水:“這和我們是不是兄弟有關系么?”
慕容智白皙的臉漲的通紅,怒道:“她是我西漠的天照圣母,圣母祖奶奶!”
夜天隱登時被“圣母祖奶奶”這幾個字給雷到了,震驚地半晌說不出話來,完全忘記了躲閃,終于是結結實實地挨了慕容智一拳:“什么?!”
慕容智打中了一拳,怒氣稍減,卻又緊跟著一拳:“不準你叫姐姐!”
夜天隱先后挨了兩拳,終于是反應了過來,幾乎笑得肚子疼。他閃身躲開慕容智的第三拳,忍不住捧腹道:“這個你管不了。”
“夜天隱!”慕容智第三拳落了空,又見夜天隱笑得夸張,登時怒火又涌了上來,竟是一頭朝著夜天隱撞了上來。
沈衣雪總算是明白了這個慕容智的怒氣從何而來,又見他認出了自己,心中感動的同時,卻也暗道不妙。
聽這個慕容智的語氣,應當是慕容遠的子侄輩,想來也沒少看沈衣雪的那副畫像,這才能夠一眼就認了出來。
想到這里,沈衣雪心中一時又有些感慨,當初月瑤曾經說,她懷中的嬰兒(即后來的天照大帝),就是沈衣雪與這人界僅存的聯系。如今看來,她與這人界,與慕容氏之間的聯系竟已是千絲萬縷,牢不可破了。
她心中感慨的同時又有些感動,于是問慕容智:“慕容遠是你什么人?”
慕容智正追著夜天隱打得起勁,猛聽到沈衣雪問他,幾乎是下意識地頓住,回答道:“正是家父。”
沈衣雪心中一動,又問:“你是慕容遠和林曼蓉的孩子?”
慕容遠完全忘記了去追打夜天隱,轉身走都沈衣雪面前,恭敬答道:“正是。”
沈衣雪被他突如其來的嚴肅乖巧逗笑了,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他的頭:“果然,有當初慕容遠一驚一乍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