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上,初睜開了眼睛,她發現自己正被吊在一個木質的十字架上,而眼前是她上一次祈求來的那道光。
光芒照在她身上,她微微瞇起眼睛,凝望著光的盡頭沒有動彈,就像是一具被吊起尸體。
事實上,她確實死了一次,雖然勞倫斯的子彈并不能對她數百倍于常人的體質造成傷害,但是她主動讓那顆子彈穿過了自己的額頭。
她死了一次,不過只是一次死亡,對她根本毫無影響。
初任由著自己被綁縛在十字架上,沒有掙扎,她等待著什么,她等待著這次罪惡的懲罰。
她知道,懲罰一定會來,但是過了很久,她也沒有在身上感受到痛楚。
難道這次也要像上一次讓她感受孤獨那樣,讓她感受憤怒嗎?
初這樣想著,但這時,她聽到了一個聲音。一個不屬于她,也不屬于那個聲音的聲音。
荒原上應該沒有其他的任何東西才對,也不該有其他的任何聲音。
初慢慢地抬起頭來,不解地向著聲音的方向看去,然后她的視線愣在了那里。
她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從遠處走來,那是一個獸人,犬類的獸人,身上有著棕黑色的毛發,和從前她認識的那個獸人一模一樣。
初愣愣地看著它走來,她認出了它。
緊接著,有關于獸人的回憶從她塵封的記憶里涌現了出來。
從它們的第一次見面,在荒原上爭奪尸體當做食物;到它們結伴同行,一起談論自己的過去;再到它們一次又一次在殺戮中瀕臨崩潰,卻又被對方從失去理智的邊緣給拉了回來。
那時的它們總是坐在尸體和血泊里閑聊,獸人的外表看起來很兇惡,但是它的性格倒并不是那樣,它總會談及它的家鄉,特別是它家鄉的月亮。
想起這些的時候,初看著獸人眼神變得安定了下來。
但是隨后她又想起了她殺死獸人的那一天。
流過手掌的鮮血,獸人的嗚咽,還有它對家鄉的懷念。在閉上眼睛的最后一刻,它說它冷,然后它又笑了,它說它看見了那輪月亮。
初情緒變得復雜了起來,她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對方。
但這時,獸人已經走到了她的面前,初完全看清了它的樣子。
它滿身血污,棕黑色毛發雜亂的被鮮血黏著在一起,看起來丑陋而且骯臟。胸口有一道猙獰的傷口,這就是那時初殺死它的傷口。
它雙目赤紅地看向初,眼中除了暴虐的憤怒之外,沒有半點別的神采。
咧開了嘴角,它露出了森白的尖牙,湊到了初的面前。
它用鼻尖在初的身上嗅了嗅,似乎是為了確定初的身份,之后,它用那紅色的眼睛看著初。
“你,為什么要殺我?”
它的聲音沙啞,帶著深沉的怨恨。
初無法回答,她想說什么,卻發現自己無法說話。
接著,懲罰開始了。
她被吊在十字架上,獸人毫不猶豫地用利爪將她開膛破肚,近乎瘋狂地撕扯啃食著她的內臟,吞咽著她的血肉,眼里帶著復仇的快感。
初的痛覺得到了暫時的恢復,甚至被加重了數倍,但她卻不會死。
她能夠清晰的感覺到自己的每一個內臟被獸人撕咬,也能夠感覺到自己的心臟被捏成肉泥。
不過這些都不是最痛楚的,初感受到的最明顯的痛楚,是獸人對她的憤怒,和它啃食著她內臟的樣子。
因為她知道獸人本應該得到是死后的安寧,而不是在此,為她的罪再遭折磨。
這時的初已然明白,眼前的獸人已經不是她認識的獸人了,它只是一具行尸走肉,被操控著,作為這次懲罰的執行者。
這場懲罰一直持續著,獸人吃完初的內臟之后就會離開,等到第二天,初體內的內臟再一次長出來之后,它又會回來。
而獸人不在的時候,初也不會得到喘息。照在她身上的那道光就會變得無比熾熱,從而變成另一種酷刑。
一望無際的荒原里空無一物,只有一個十字架和一道光。
十字架上,使者被熾熱的光明炙烤得虛弱無力,低垂著頭顱。
應該是第十天,當初用血肉模糊的手指在十字架上刻下第十個劃痕的時候,獸人又來了。
初低著頭,她不想去看獸人那滿含憤恨的眼神。
獸人開始撕咬她的內臟,但這一次不知道是因為什么。
獸人吃到一半的時候停了下來,它看起來痛苦無比,死死地抓著自己的喉嚨,用爪子抓撓著脖子,使得自己皮開肉綻。
終于,初有了反應。
她看著痛苦的獸人,緩慢地,仰起頭看向天空,張開了干裂的嘴唇,聲音干啞地祈求道。
“放過它吧。”
她為死者祈求著安寧,卻沒有為自己祈求半點的寬恕。
可是那個聲音并沒有理會她,懲罰繼續著,一次又一次。
不知過了多久,直到有一天獸人沒有再來,初身后的十字架也開始腐朽,慢慢風化,碎成了粉末。
初摔倒在地上,臉頰沾著紅黑色的泥土。
這時,那個聲音終于出現了,它回應了初之前的請求。
“懲罰不能停止,我想你也可以理解。”
初倒在那里,甚至無力抬起她的眼睛,好久,才用微不可聞的聲音回答道。
“嗯。”
在罪惡之下,她已然疲憊不堪,但是她還是繼續問了一句話。
“它去了哪里?”
她問的自然是那個獸人。
“我已讓它解脫。”聲音給了初一個回答,然后就默默地離開了,似乎想要留給初一點獨自休息的時間。
直到聽到這個回答,初才終于像是放下了什么,合起了自己的眼睛,暈了過去。
等到初再一次醒來,她的身體已經恢復的差不多了,痛覺再一次消失,身體里的罪惡也更加龐大。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她變得更加強大了,但從另一種意義上說,現在的她虛弱不堪,她太累了。
荒野中,那道光明照耀在初的身邊,重新變得柔和而溫暖,初隨意地找了一個地方坐下。
她呆呆地望著空曠的遠方,突然,她對著昏沉的天空說道。
“你在嗎?”
“你有什么問題嗎?”天空中,聲音出現。
初臉上沒有多余的神情,但眼里帶著疑惑,猶豫了一下問道。
“到底,什么是罪惡呢?”
聲音顯然沒有想到初會問這樣的問題,它沒有回答,這是它唯一一次沒有回答初的問題,只是沉默以待。
因為或許,連它也不知道答案。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