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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冰雪消融

  冷南弦正欲推門的手慢慢地握起,青筋直冒,忍不住輕顫。他不敢回頭,不敢去看此時正淚落如雨的安生,也滿是愧疚與懊惱,自責。

  “薛氏母女記恨當年我母親不允許她們進入我薛家大門,懷恨在心,所以一定要讓我與姐姐萬劫不復,肉在徂上,我最卑微的愿望,也不過只是安生地活下去。

  您一再教導我不可以害人,我也不想,我也想純潔得就像一朵白蓮花,不沾纖塵,不染煙火,更遑論是血腥?可是,我沒有別的選擇,就連每日能踏進這藥廬,都是我與她們斗智斗勇,殫精竭慮換來的。

  我從來沒有與您說過半句謊話,我拼了性命地學醫,原因無他,就是想有個依仗,捍衛姐姐的生活,茍延自己的性命。濟世救人?我自己尚且無法自保,我能救誰?誰又來救我?!”

  安生一番質問,珠淚漣漣,聽得馮嫂與千舟兩人一個勁兒地抹眼淚。

  馮嫂更是兩步上前,一把就將安生摟進了懷里:“我可憐的孩子,如何竟然受了這么多的委屈?可心疼死我了!”

  安生發泄完心里的委屈,頓時就覺得自己整個身子仿佛都被掏空了一般,精疲力盡。馮嫂的胳膊攬著她,給了她支撐,也令她汲取到了暖意,她猛然抬起手臂,勾住馮嫂的脖頸,就像一個孩子一般,歇斯底里地哭起來。

  “馮嫂,我要冤死了!”

  “乖孩子,莫哭,莫哭!馮嫂給你做主,打死這些狗娘養的,沒良心的。”

  安生哭得愈加厲害。

  千舟也受不了,抽抽噎噎地哭,眼淚濕了大半個袖子:“公子,千萬不能趕安生姑娘回去啊,那夏家簡直就是個火坑!世間如何有這般心腸歹毒的女人?”

  冷南弦仰頭看看屋檐上的瓦,眨眨眼睛:“你為什么從來不說?”

  安生孩子氣地吸吸鼻子:“說了又有什么用?清官還難斷家務事呢。”

  冷南弦猛然轉過身來,怒聲道:“可是你是我冷南弦的徒弟!我就絕對不允許有人這般欺負你!”

  安生一怔,馮嫂一怔,千舟也是一怔。

  “對,就是,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咱理直氣壯,安生姑娘只準我欺負,絕對不能讓別人欺負!”千舟大義凜然道。

  安生“噗嗤”一聲破涕為笑,又癟癟嘴,哭得更兇:“我受了委屈,哪里也不想去,就一心想著回來的,見到你們心情無端就好了。可是你們還欺負我。”

  千舟慌忙撇清:“冤枉,我可是一直在護著你。”

  然后他看向冷南弦,目光里多了一點譴責,言外之意就是冷南弦方才是罪魁禍首。

  冷南弦輕哼一聲,徑直推開書房的門,走了進去:“夏安生,給我進來!”

  口氣有些兇,安生怯生生地看了馮嫂一眼,馮嫂拍拍她的手,勸慰一笑:“去吧,咱家公子面冷心熱,早就心軟了。”

  安生輕輕地“嗯”了一聲,緊咬著下唇,跟著冷南弦進了書房。

  馮嫂與千舟也各自抹一把被安生勾引出來的眼淚,憤恨地咒罵薛氏兩句,各自回前院忙碌。

  冷南弦正背對著門口負手而立,面向著那一排安生垂涎已久的書。

  正午的陽光直泄而入,有細小的灰塵在門口的光影里不知疲倦地飛舞。

  安生站在光影里,她看到自己繡鞋鞋尖上繡著的那柄如意已經失去了原本的光華,暗淡無光,透著潦倒。

  她苦澀地自嘲一笑,覺得自己活得好生狼狽。

  “關門!”冷南弦頭也不回,清冷吩咐,聲音卻與往日不同,好似拼命壓抑著什么。

  安生轉身,將那光影阻斷在門外,好像灰塵也消失了,書房里靜謐而又純凈。

  “從今天起,這里所有的書,你都可以隨心所欲地翻閱。”

  “啊?”安生猛然抬起頭,有些始料未及,睫毛上適才還顫顫巍巍,將落未落的一滴晶瑩的清淚滾落下來,掛在粉嫩的臉頰上。

  所有,是不是包括那一排不準她翻閱的關于毒術的書呢?

  冷南弦轉過身,不由一怔,然后向著她輕輕地走過來,伸出如玉修長的指尖,輕輕地拭去那滴已經由熱燙變為清涼的眼淚。

  安生似乎受驚的小鹿一般,瞬間便彈跳開了,向后退了一步。

  冷南弦的手還僵在半空之中,猶自帶著濕潤。

  “你很怕我嗎?”

  安生點點頭,又搖搖頭:“不怕,是尊敬。”

  冷南弦突然便笑了,就像是朝花初綻,迎來萬丈暖陽,清風拂面,花蕊吐香,金光耀目。

  他的笑真好看。

  安生見過他笑,溫潤的,隨和的,就像是一幅妙手丹青,掛在臉上,永遠一成不變的弧度,卻是帶著清冷與疏離,拒人三尺。

  而他這一笑,安生仿佛能透過這魅惑的,令天地失色的笑容,看到他的心里,似乎有心花綻放,心泉歡快地跳躍。

  安生就愣住了,傻呵呵地盯著他的臉看。

  冷南弦輕咳一聲:“哭傻了么?怎么木乎乎的?”

  安生勾下頭,一朵紅暈直接自臉上蔓延到耳根,整個小巧玲瓏的耳朵也燙熱起來。

  “就是有點意外而已。”

  “哼,在你的心里,師父便是這般頑固不化么?”冷南弦不滿地質問。

  “不是的,就是,就是......”安生自己搜腸刮肚,也尋不著一個合適的借口。

  “若是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可以來尋師父,萬萬不可以再以身試毒。”

  冷南弦意味深長的一句話,安生便想起第二次見到冷南弦時,他對于自己的揶揄,臉頰愈加燒熱:“師父不是一向不喜歡這些嗎?”

  “不喜歡是不喜歡,但是以毒攻毒,亦可解毒,更何況我若是想解毒,就必須對此有所涉獵,總比你這個摸著石頭過河的半吊子要強上一星半點。”

  安生想起他一眼便識破自己的伎倆,知道他這是自謙之言:“那師父若是想害人,豈不輕而易舉?旁人也望塵莫及?”

  冷南弦略有自得:“你師爺制毒解毒的功夫若是稱第二,這世間就沒有人敢稱第一,下手出神入化,猶如鬼手高深莫測,否則這‘鬼醫’的名頭來自何處?”

  安生心里暗自腹誹:既然師爺有一手制毒的好本事,為何冷南弦就冥頑不靈,這般排斥毒藥?讓這些制毒之術在他手中失傳,簡直就是罪過,罪過。看來這光耀門楣的重任,還是要落在自己的肩上,責任重大。

  冷南弦見她一臉沾沾自喜,并不知道她這腦袋瓜里已經給自己安上了光榮的使命,繼續道:“若是需要什么藥材,可以告訴千舟,讓他一并幫忙搜集。”

  安生聽聞更是喜出望外,眸子里猛然間綻放出熠熠的光彩來:“真的?”

  冷南弦微微勾唇,難得竟然寵溺一笑:“師父何曾打過誑語騙過你?”

  安生瞬間歡欣鼓舞,只覺得猶如肋生雙翼,要騰空而起一般,眉開眼笑地望著冷南弦:“謝謝師父,師父真好。”

  她恨不能就像適才與馮嫂那般,撲過去,使勁地擁抱住他,表達自己的激動與感激。

  “少拍馬屁,千舟好的地方你不學。”

  安生“嘿嘿”一笑,暗自腹誹,千舟貌似只有這爐火純青的溜須之術值得自己學習。

  冷南弦轉身,望著她,不急不緩道:“那么現在,你是否就應該將今日之事,說與師父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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