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婦人的話,令常威瞇起了雙眼,手掌將刀柄握得更緊了一些:“老人家看起來老眼昏花,沒想到眼力竟如此敏銳。”
“年輕人,你該不會以為,你身上這異狀,就只老身一人能看出來吧?”
面對常威驟然緊繃起來的氣息,老婦人卻并不著慌,依舊笑瞇瞇地,不緊不慢地說道:
“方才你遇上的那位趙將軍,若非心切主母與少主人,無暇仔細甄別,否則以他的本領,一樣能看出你的異常。
“而無論曹賊還是劉備那大耳賊,抑或孫權那碧眼小兒,他們營中都不乏能人異士。你若貿然與之接觸,很快便會露出端倪,被他們察覺異狀。一個與眾不同,乃至與所有人都格格不入的人,是不可能被別人真心接納的。”
“這老人家挺不客氣啊!管曹操叫曹賊,管劉備叫大耳賊,管孫權叫碧眼小兒…她這立場,很奇怪啊!莫不是出身大漢宗室?可若是宗室,便不該罵劉備大耳賊吧?”
常威心中暗忖著,眉頭微微皺起,問道:“老人家究竟想說什么?”
老婦人卻顧左右而言其它:“你為何不放開呼吸,再感受一下?”
常威不解,但還是謹慎地吸了一口氣。
這一吸氣,他頓時面露詫異之色。因他發現,此地呼吸的空氣,那種煞氣侵蝕鼻腔、氣道、肺部造成的針刺火燎感,竟比外界減輕了許多,只及外界五成而已。
老婦人再次移步,向著小院走去,口中說道:“再近些,再試試。”
常威皺著眉頭,緩緩前行,走一段,便試探著吸上一口氣。結果發現,越是靠近那小院,煞氣侵蝕的感覺便越是減輕。等越過小院前的那道小溪,煞氣侵蝕之感,更是消失一空。呼吸之間,只覺比大唐世界里,至少濃郁一倍的天地靈氣源源而來,再無任何不適之感。
“這是為何?不是說,天地之間,煞氣無處不在嗎?為何此地,并無煞氣?”常威愕然,一臉驚詫地看向老婦人。
老婦人走到小院門前,回首笑道:“可聽說過陰極陽生,陽極陰生?天地之間,固然煞氣無處不在,但亦有極少數地域,在煞氣逼迫之下,靈機自生,形成不受煞氣侵蝕的‘福地’。
“世間少數幾個真正求長生的羽士,如南華真人、左慈真人等,便都躲在福地中修行。老身這里,亦是一處小小福地,也是荊襄一帶,唯一的福地。”
常威愈發不解:“老人家,您究竟有何用意?為何要一五一十與我分說煞氣,又為何將我引來此福地?可是因我的來歷?”
老婦人和善一笑:“不管你是何來歷,你都勿需擔心我這個老太婆。放心,我對你并無惡意。你呀,且待在我這里,等不再那么‘無知’了,再出去闖蕩吧。”
常威卻不相信,世上會有無緣無故的善意。尤其這老婦人,還猜出了他的來歷。
因此他并未被老婦人表現出來的善意打動,仍固執地問道:“老人家,您究竟想從我身上得到什么?”
“得到什么?”老婦人昏黃老眼看著常威,眼神一陣恍惚:“是啊,我想從你身上,得到什么呢?你雖然好像…但…你是天外來客,不是他啊!”
常威眉鋒一揚:“他?”
老婦人口中的“他”,是她的丈夫?兄弟?還是兒子、孫兒?
老婦人卻并未回答,只是自失一笑,搖了搖頭:“沒什么。隨我來吧。”
說著,推開院門,走了進去。
常威心中滿是疑惑,對這老婦人的用意一頭霧水。
但這老婦人看破他來歷,又知道許多秘辛,且隨口就能道出南華、左慈這些修行人的名諱,并且知道他們也是在“福地”中修行,顯然與那兩位真正求長生的修士有所交流。
常威初至此世界,有許多不解,且老婦人所言無錯,他這情況,并不適合與外界之人接觸。即使想去西域,親自一探那令他疑慮重重的“天外神山”,也得把基本情況搞清楚了,解決掉煞氣侵蝕的問題再說。
因此他思忖一陣,終于還是跟了上去這老婦人都不怕他反客為主,奪取“福地”,他又何必患得患失,瞻前顧后?
若真不懷好意,他的護道神通也不是吃素的!
隨老婦人進了院子,老婦人將他帶進主屋客廳里坐下,又去了廳外燒水煮茶。
見老婦人蹲在雨檐下的小爐前,拿著火石打火,常威不禁笑問:“老人家,你既居于福地,又似與南華、左慈那兩位修士熟悉,難道連虛空生火的神通都不會嗎?怎還需用火石打火?”
老婦人一邊啪噠啪噠地敲著火石,一邊緩緩說道:“吾等居于福地,雖能不受煞氣侵蝕,但一旦動用神通,則煞氣必生感應,于冥冥之中,循機侵蝕元神。便是躲在福地里,也避不開煞氣侵蝕。所以呀,想要長生,就得少用神通,最好不用神通…”
常威搖頭嘆道:“連神通都不能用,你們這長生,可真有些憋屈。”
老婦人亦是深深一嘆:“是啊,確實有些憋屈。不過…若是能羽化登仙,脫離這方天地,或許會好一些?”
常威似笑非笑:“哦?這就是老人家引我來此的用意?想從我身上,找到登天之梯?”
老婦人卻是緩緩搖首:“脫離這方天地,是南華他們的想法。至于老身自己…心愿未了,便有登天之梯擺在眼前,老身也不會多看一眼。”
常威試探問:“不知老人家有何心愿?”
老婦人干澀一笑,道:“告訴你了,你能幫老身了結心愿嗎?”
“未必。”常威坦然道:“我與老人家素不相識,雖承蒙老人家好心替我解惑,還將我引來這可自由呼吸的‘福地’,但對您的用意,我始終心存疑慮。而連您這位修行者,都無法達成的心愿,我想,我未必愿意全力幫忙,更未必能辦到。”
老婦人點點頭:“說的有理。你這人,倒也坦蕩。”
于是常威也不再多問,說起了另外的事情:“老人家,武者以煞氣煉體的武道法門,以及方術之士的神通本領,都是自悟的?”
此方世界,原本并無超凡能力,天外神山降臨之后,煞氣彌漫天地,方才出現超凡之力、神通之士。
既如此,那無論是煞氣武道,還是煞氣神通,顯然都不會是得前人傳授,必有一批開啟了煞氣修煉之道的先行者。
然而老婦人的回答,頗有些出乎他的意料:“倒也并非全由自悟。事實上,方今天下,廣為流傳的煞氣武道、煞氣神通,乃至修長生的法門,倒有一大半,都是自‘無字天書’中悟出。”
“無字天書?”常威愕然:“那是什么?”
老婦人娓娓道來:“當年天外神山降世之時,還有一張殘卷,隨之從天而降。降至半空,殘卷爆裂,化為萬千碎片,散落于中土各地。一些人機緣巧合,當場得到了殘卷碎片。一些人運氣不錯,也意外于山野草澤之中,撿到了殘卷碎片。
“雖殘卷碎片空無一字,但時常觀摩殘卷碎片,便有可能得到某種玄機啟發,自行開悟出種種神奇法門。或是煞氣煉體的武道,或是煞氣催動的神通之術,每一片殘卷碎片,啟發開悟所得,都不盡相同。
“有的是厲害至極的煞氣武道,有的卻不過是極普通的煉體之法。有的是威力巨大的雷霆神通,有的卻只是能召來一場小雨,持續不到一刻,范圍不足半畝…
“總之,煞氣武道和煞氣神通,便因那殘卷碎片,在天下流傳開來。因殘卷無字,卻能啟發開悟,授人非凡之能,宛若‘天授’,故世人便將那殘卷稱為‘無字天書’。
“光武皇帝復興大漢后,下令搜集無字天書。一些追隨光武皇帝的世家,為得圣眷,主動將他們收集的無字天書呈了上去 “世家之人腦子靈活,天書碎片降世之初,未明其功效時,便有許多世家,手段齊出,巧取豪奪,從機緣巧合得到殘片的小民手中,將無字天書碎片收集到手。
“因此無字天書,倒有大半被世家豪強所得,小民能保有者寥寥無幾。這倒也方便了光武皇帝收集無字天書,一道旨意下去,便收集來許多天書殘片。但還有一些世家,則選擇隱瞞。
“不過光武皇帝在此事上,態度十分堅決。且光武皇帝少年時,在天書碎片從天而降那一日,直接得到了一份碎片主動投懷,從中悟出了召喚殞星、洪水的大神通,且還能煉出四種‘天兵’,即使世家勢大,除非聯合,否則亦無力抗衡光武皇帝。
“在光武皇帝恩威并施之下,無字天書終于被光武皇帝集齊大半,后又經朝廷百多年不斷收集,無字天書便有大半落入朝廷掌控,只極少部分的碎片,尚在民間隱蔽流傳。
“不過,自十七年前,董賊火燒洛陽,遷都長安,朝廷掌握的無字天書,便不知所蹤,至今下落不明…”
常威聽得津津有味,只覺這簡直就跟玄幻故事一樣,聽到最后,不禁問道:“既朝廷掌握了大半的無字天書,大漢朝廷又怎衰弱下來,被外戚、宦官輪流秉政?又怎會被黃巾起事撼動根基?”
老婦人道:“無字天書,本身并沒有力量,只會予人啟發,令人悟出掌握力量的法門。而那種種法門,其實早在光武皇帝下令收集無字天書之前,就已經流傳天下。便是將無字天書收回,亦禁絕不了煞氣武道、煞氣神通。
“朝廷強盛時,還可壓制世家豪強的野心。可當朝廷衰落之后,便再也壓制不住本就掌握著力量與財富的世家豪強了。”
至于朝廷為何會衰落,老婦人并沒有說出來,常威則是心知肚明王朝周期律嘛。便是這有著超凡力量的世界,只要超凡力量沒有強大至能讓所有人都吃上飽飯,那就必然出現問題。
而煞氣神通的弊端,也必然導致不會有任何人,將煞氣神通用來解決農業生產中遇到的困難煞氣神通是可以呼風喚雨,但神通越是厲害,壽命越是短暫。
又有誰,愿意消耗自己的壽命,來呼風喚雨、裂地開渠,替農民解決灌溉問題,乃至在災年時緩解旱情,幫助增加糧食產量呢?
再者“煞氣”這個詞,一聽就是偏重破壞。煞氣神通召來的雨水,說不定根本就沒有滋潤作物的能力,反會令作物死亡。
隨意發散了一陣思維,常威笑問:“老人家不是說,民間還有極少數無字天書碎片流傳么?那您身為住福地的長生修士,不知有沒有收藏一二?”
老婦人露齒一笑:“老身確有一片無字天書,你…想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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