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河之畔,風雪已停。
另一路高句麗大軍奔襲而來,領兵者正是淵蓋家族的淵蓋蘇文。
此人腰間攜帶四把短刀,手里還拎著一把長柄大刀,大刀的外形很是熟悉,分明是仿造白龍轉馬刀打制。
他帶領大軍足有十萬,然而行軍途中異常謹慎,不斷派出斥候打探,率領大軍逼近遼河。
天色漸漸放亮之時,大軍終于接近遼河,淵蓋蘇文再次派出斥候進行查探,讓斥候越過遼河去搜尋范陽城的運糧隊。
十幾隊斥候應命而去,很快消失在白雪皚皚的地平線上,淵蓋蘇文為人謹慎,下令十萬大軍原地等候消息。
這一等足足等了半個時辰,終于見到有斥候從前方歸來。
回來的斥候是一個小隊,個個臉上帶著亢奮之色,他們人還沒到跟前,已經大聲發出稟告,滿臉興奮道:“啟稟淵蓋將軍,吾等發現糧隊,河對岸有無數大車迤邐而行,車上裝載了滿滿當當的貨物。”
其中一個斥候特別興奮,奔到近前大聲又道:“恭喜淵蓋將軍,功勞唾手可得,原來那些車隊不止運糧,竟然還運送了其它物資,末將躲在山林之中窺視,發現車隊足有三萬輛大車,前面車輛裝載的是糧食,后面車輛裝載的是物資,一車一車的鐵鍋,成捆成捆的布匹,除此之外還有精鹽和茶磚,以及各式各樣的生活用具。淵蓋將軍,漢人這次不僅僅是運糧啊…”
淵蓋蘇文登時大喜,想不到竟然會有額外收獲,倘若這些物資能夠劫掠回去,高句麗人必然要發一筆大財。
那斥候緊跟著又道:“漢人的車隊雖然龐大,但是周圍并無兵馬守護,末將躲在山林之中窺探良久,可以確定對方絕對沒有埋伏!”
說著停了一停,接著道:“不過有一件事需要跟您稟明,漢人車隊的許多車夫確實是突厥人,那些突厥人體格健碩,很可能是兵卒偽裝而成,他們拉車的畜力也不是犍牛,而是配備著鞍韉和馬鐙的戰馬。”
淵蓋蘇文目光一閃,沉聲問道:“突厥車夫有多少人?”
那斥候微微遲疑,略帶不確定道:“倉促之下無法精確計數,但是粗粗推算怕是得有兩萬人。”
淵蓋蘇文頓時放心,點點頭道:“如此正好符合中原世家提供給我們的消息,漢人的運糧隊伍隱藏著兩萬突厥騎兵,他們想用化民為兵的手段,卻不知早已被吾等掌握。”
兩萬突厥騎兵是一股不小的戰斗力,但是淵蓋蘇文帶領了整整十萬大軍。
他眼中忽然一森,沉聲開口道:“傳令全軍,直接出動。”
說著看向身邊的十幾個傳令兵,道:“告訴所有高句麗健兒,此番乃是屠戮截殺之戰,見人殺人,見車搶車,誰若是能奪得殺人第一,本將軍獎勵他黃金一千兩。”
傳令兵騎馬而去。
他的命令很快傳達全軍,十萬騎兵轟然啟動。
從此地到遼河之畔僅有兩三里距離,騎兵沖刺只需要半盞茶功夫,眼看著寬廣無比的遼河出現眼前,淵蓋蘇文的瞳孔忽然微微一縮。
此時他正一馬當先狂馳,隱約看見對面奔來一個斥候,那個斥候渾身帶血,似乎沖著這邊大聲呼喊。
然后由于距離較遠,再加上身后騎兵蹄聲轟鳴,淵蓋蘇文一時不能聽清對方喊的是什么,僅僅在風聲中分辨出幾個驚恐的字眼:“將軍,逃,逃啊…”
那斥候喊聲之中忽然墜地!
淵蓋蘇文心中一驚,生出一股不妙之感。
他下意識想要發出新的軍令,奈何身后騎兵奔跑速度太快,轉眼間已經到達遼河,許多騎兵直接踏上了河面。
河面堅冰很厚,壓根不需要擔心被馬踏碎,淵蓋蘇文真正擔心的是另一件事,他看見對面河岸上分明躲著人。
不對,那不是躲著!
人家是堂堂正正站在對面河畔,似乎早就等著他們的大軍到來。
遼河雖然很寬,但是阻不住武將目力,淵蓋蘇文能夠看清對面那幾個人的身影,甚至能看清他們手里拿著的幾種兵器。
大斧頭!
霸王戟!
精鋼大刀!
黑黝黝的狼牙棒!
竟然全是適合沙場廝殺的重兵器,能用重兵器的必然不是普通士卒。
淵蓋蘇文心里的不妙之感更濃,然而他的戰馬已經踏上遼河冰面,他身后的大軍同樣收不住馬速,無數高句麗騎兵前赴后繼。
這根本無法下達全軍停下的命令,只能硬著頭皮往對面發起沖鋒。幸好河岸對面只有幾個青年,就算是埋伏也扛不住十萬騎兵。
哪知淵蓋蘇文奔到河面一半的時候,眼中的瞳孔再次猛然收縮,這時他已經能夠看清對面,一顆心頓時直往下沉。
但見遼河對面河畔,赫然屹立著一座墳塋,之所以第一眼就能認出那是墳塋,是因為墳塋的前面立著一塊石碑。
那碑上刻著九個大字,分明正是‘漢家柱石魚俱羅之墓’。
墓碑旁邊,有個青年正在彎腰灑上最后一捧土,然后緩緩直起腰身,轉頭向著冰面一笑。
那一笑顯得無比的平靜,卻讓淵蓋蘇文無比的膽寒。
他看見那青年拎起兩個大錘,整個人迸發出無法形容的殺機。
“渤海國主…”
淵蓋蘇文幾乎脫口而出!
這時他終于明白過來,先前那個墜地斥候喊的是什么。
逃命!
那斥候讓他們逃命。
渤海國主沒有死,魚大宗師沒能殺死他,河畔那一座墳塋墓碑,分明是昨夜剛剛樹立。
可惜事已至此,任誰也無法改變結局,高句麗騎兵不斷奔上冰面,十萬大軍根本不可能及時駐足。
也就在這個時候,猛見渤海國主巨錘向天,口中發出一聲長嘯,滾滾如雷籠罩全場:“高句麗人,本國主苦盼多時也。”
長嘯聲中,持錘而行,淵蓋蘇文下意識握緊大刀,他隱隱感覺渤海國主的目光好像在盯著自己。
轟隆隆!
也就在這個時候,猛聽河面一聲巨響,但見厚厚堅冰中央突然破開一個大洞,一只渾身生滿甲刺的巨龜破冰而出。
也在這同一時間,猛見對面渤海國主一聲大吼,他突然腳下加速,狂奔躍上了大龜。
淵蓋蘇文渾身一僵,口中突然咆哮出聲,大吼道:“全軍沖鋒!”
他竟然沒有下令后撤,喊的竟然是全軍沖鋒。
但是誰也沒有想到,他喊完之后忽然調轉馬頭,他直接拋棄了十萬高句麗大軍,自己發瘋一般朝著后方逃竄。
“我不能死,我絕對不能死…”
他瘋狂抽打坐騎,很快逃回了河岸,然后頭也不回再次狂奔,絲毫沒有在意十萬大軍的生死。
因為他知道在意也沒用。
因為他知道高句麗完蛋了。
這分明是一個局,一個坑死高句麗的局,渤海國主沒有死,那么死的就是高句麗十萬大軍。
既然這里能坑死十萬大軍,想必渤海城那邊也會坑死另外二十萬大軍,高句麗統共只有三十萬騎兵,失去了騎兵必然導致滅國。
既然國家注定滅亡,留下來沒有任何意義。淵蓋蘇文不愧是個梟雄,竟然在電光石火間想通一切。
他毫不遲疑的舍棄了大軍,分明是讓大軍幫他創造逃命的機會,他現在能做只有自己逃命,留下一命才能繼續抗爭,他已經預見到高句麗將要覆滅,他必須茍活一命才有機會復國。
他縱馬狂馳逃竄,跑出很遠才敢回頭看上一眼,這一眼,讓他畢生難忘。
但見遼河冰面之上,一只巨龜橫沖直撞,龜背上一個青年揮動雙錘,將一個個高句麗騎兵砸死當場。
在那巨龜之后還跟著幾個青年,他們跟在巨龜后面橫沖直撞,那根本不是作戰,那分明就是屠殺。
視線再往后面轉移,會發現一支騎兵狂奔而至,那是藏在漢人運糧隊里的突厥騎兵,他們手里的彎刀不斷掠過高句麗人的脖子。
十萬高句麗騎兵,今日必然葬身于此。
淵蓋蘇文雙目含淚,但他不敢有絲毫停留,他瘋狂抽到這坐騎,目光回望著遼河上的殺戮,隱約又看到河畔那座墳塋,忽然心中生出某種明悟。
漢家柱石魚俱羅之墓?
這是一種莫大的榮譽和尊榮。
他恍惚間想通一切,甚至猜到了魚大宗師為什么會死。
他心中隱隱生出一個念頭,明白了漢人為什么要把墳塋立在河畔,那必然是渤海國主李云下的決定,那位國主分明要讓高句麗人給魚俱羅殉葬。
雖然他想明白了一切,但卻沒有能力改變這一切,他只能悲痛轉回頭來,騎著戰馬逃離這個地方。
他眼中滾滾有淚,身后是十萬高句麗人的哀嚎,他只覺得心中疼痛無比,口中陡然發出一聲憤怒的吼聲,咆哮道:“終此一生,與漢人不同戴天,若我能成絕世高手,必將渤海國主亂刀分尸,啊啊啊啊…”
狂吼聲中,一個高句麗梟雄發出了不共戴天的誓言。
他用十萬同族的性命給自己創造了機會,卻把仇恨記在了渤海國主李云的身上。
這輩子他準備和李云死磕!
然而高句麗注定滅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