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不過,喊老娘!
這事若是傳揚出去,怕是要被人恥笑經年 然而李云臉上沒有任何羞愧之色,反而面色平靜仿佛理所應當。
這事若是擱在后世人看來,純粹屬于厚黑無恥之輩,但若擱在古代人看來,李云行事可算是光明磊落。
你一個老前輩以大欺小。
那就不要怪我們晚輩以多打少。
我在您的面前是個小孩子,您是我師祖那一輩的絕世高人,我打不過您,但是我想活著,打不過怎么辦,回家喊媽媽來揍你。
有娘不喊,那是傻子,這事就算傳到天邊,李云也是問心無愧,小孩子打不過人喊老娘幫忙,有錯嗎?
沒錯!
就是有點不要臉!
因為他同時還喊了自己的大師伯!
魚俱羅怔怔立在原地,奇怪的是并沒有立時展開進攻,而李云赤手空拳站在篝火旁邊,竟然也沒有彎腰撿起自己的擂鼓甕金錘。
一老一少就這么四目相對,風雪之中宛如矗立河畔的雕塑。
如此好半天過去之后,魚俱羅長長吐出一口氣,天氣寒冷刺骨,吐氣轉眼化白,老人突然哈哈大笑,語氣帶著一絲贊嘆道:“身負天生神力,行事狡詐如狐,明明可以靠著武勇縱橫天地,偏偏要借著智慧超然灑脫,這莫非就是運籌帷幄之道,想不到李元霸竟然生出這么一個聰慧的兒子。”
大笑之中,白龍轉馬刀重重一杵,身上氣勢迸發,壓根不像老人。
程處默等人頓時緊張,各自握著兵器小心已對。
奇怪的魚俱羅沒有動手跡象。
老人口中不斷大笑,面色卻顯得無比平靜。
他一雙重瞳直直盯著李云,忽然很是鄭重問李云道:“老朽很想弄明白一件事,你剛才的恭敬是否發自真心?”不等李云回答,再次道:“老朽要聽實話,希望你據實而答,你到底是為了拖延時間?還是真的對老朽誠心為敬?”
李云微微欠身行禮,面色鄭重道:“魚老前輩乃是大功之人,晚輩并無蠅營狗茍之心。”
雖然沒有正面解釋明說,但是已經給出了明確答案。
魚俱羅點了點頭,蒼老面色很是平靜。
老人突然再次開口,鄭重又問道:“你可知老朽并非漢人?”
李云同樣點了點頭,毫無隱瞞回答道:“若是根據大隋編撰的史書所載,魚俱羅乃是馮翊下邽人,然而晚輩曾經翻閱過大唐百騎司的書冊密錄,發現上面記載著老前輩的真正身世,您生于北魏年間,一生經歷南北朝數個時代,您父親乃是漢胡混血,母氏則是出身遼東新羅,如此兩次混血之后,您身上的漢家血脈只有四分之一。”
魚俱羅明顯有些吃驚,不過隨即就釋然開來,呵呵輕笑道:“老朽身世異常復雜,原以為世人永遠不可得知,想不到大唐百騎司竟然記錄在冊,老朽不得不敬佩李世民的治國之能。”
說著看了李云一眼,語帶教誨道:“天下奇人異事,皆為動亂根源,倘若你以后坐上龍椅當了皇帝,你也要建立一支密諜專注此事,一旦有奇人異事,盡要要摸清查明…”
李云先是微微一怔,隨即連連擺手道:“老前輩說笑了,晚輩封為諸侯國主,此生已經位極人臣,我心中并未有過登頂之念,這輩子永遠不可能做皇帝。”
他還要再做解釋,然而老人已經呵呵發笑打斷。
老人大有深意看著李云,若有所指道:“天下風云出我輩,英雄難躲世上非,世事一向無常,誰也無法定論,有時候你并不想去做一件事,然而世事會逼迫你不得不去做,人力有時而窮,人力抗拒不了大勢。”
這番話諄諄相告,分明是一位長者對晚輩的教導。
李云微微遲疑片刻,若有所思點點頭道:“老前輩這番說法,倒讓晚輩心中有所領悟,我二大爺曾經對我吐露真言,說他最初并不想爭奪皇位,他是大唐的秦王殿下,已經是位極人臣王侯,他最初真的沒想過爭奪皇帝,玄武門的時候也沒打算殺死親大哥。”
“然而李建成最終還是死了!”
魚俱羅語氣有些感慨,喃喃自語道:“這就是世事無常,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世間是個大烘爐,人在烘爐中掙扎求存,哪怕是李世民這樣的英雄人物,他也抗拒不了烘爐的滾滾大勢。”
說到這里又看向李云一眼,語帶點醒道:“就算李世民最初不想爭皇帝,然而他的部下未必不想爭,就算李世民和他的部下全都不想爭,支持李建成一派的人也會把他們當做潛在敵人。世事無常,誘改人之決斷,哪怕是英雄之輩,也有身不由己之時。”
李云深有同感。
他忽然轉頭看了看遼河遠處,發現有兩個黑點正在急速而來,那倆個黑點風馳電掣,宛如踏雪無痕的雪貂,漸漸已經看清身影,分明正是自己的兩個大靠山。
他看著兩個身影不斷接近,然后轉回頭看著魚俱羅,輕聲開口道:“老前輩,咱們似乎扯得有些遠了。我大師伯很快到達,我娘親也會同時到達,還請老前輩稍作準備,決戰之前應該沉靜心神。”
然而魚俱羅卻搖了搖頭,道:“不遠不遠,咱們的話題一點也不遠,至于決戰之前沉靜心神,老朽從無心神搖晃的時候…”
說著一雙重瞳再次看著李云,忽然又問道:“你可知道老朽不是漢人?”
這話讓李云登時一怔,因為剛才魚俱羅已經問過一次,并且李云也仔細做出了回答,怎么魚俱羅竟然又問了一遍。
莫非是年紀太老,記憶已經消退如此?
卻見魚俱羅仰頭看天,緩緩道:“你剛才回答的是大唐百騎司所載,卻沒有細說大隋史書上的記錄,所以老朽要再問一遍,你可知道老朽過往的生平?”
李云心中一動,忽然有種明悟生出。
他目光帶著同情看向老人,輕輕開口道:“根據大隋史書所載,魚俱羅生于馮翊下邽,出生之時曾有異像,滿室虹光清香撲鼻,又有重瞳生于雙目,此乃開國帝王之象,重瞳者,生而具有異心…”
李云說到這里說不下去了。
然而魚俱羅卻接口繼續,語氣平靜道:“重瞳者,生而具有異心,宛如漢末三國之魏延,腦后天生有反骨。煬帝心中甚是顧忌,遂令靠山王楊林重兵絞殺之。魚俱羅死于萬軍之中,尸首被兵馬踏爛成泥…”
老人說到這里也停住,一雙重瞳顯出悲愴之色。
他一雙重瞳繼續看著李云,突然鄭重問道:“現在你能猜到老夫為什么欠著高句麗人的債了么?”
李云確實已經猜到,聞言不由點了點。
他緩緩開口道:“想必是老前輩突然遭受襲擊,危機之中恰好被遼東高句麗所救,像您這等英雄人物從來不肯欠債,所以要用三件大事償還高句麗人的救命之恩。您是大隋中流砥柱,曾為漢家建立莫大功勛,可惜卻被一個莫須有罪名差點逼死,晚輩心中對此事頗有遺憾和感傷。”
“那么老朽再問你…”魚俱羅繼續開口,語氣隱隱竟有些異常,大聲問道:“老朽此舉是對是過,對于漢家是功是過?”
李云遲疑一下,沉聲道:“對您自己來說,無錯,對于漢家來說,是過…”說完看著老人,很是鄭重補充道:“因為您要殺我,而晚輩一身維系著無數百姓,倘若我真的被您殺死,對于漢家是一個莫大損失。也正因為如此,晚輩才會不講道義。功是功,過是過,有功當酬,但是功勞不能抵消過錯,您有五件大功,晚輩恭敬伺候您吃喝,您要殺我屬于大錯,所以晚輩會心狠手辣絕不留手…”
說完這些話后,終于彎腰拎起擂鼓甕金錘,等到再次直起腰時,渾身已經迸發出決然的殺機。
他目光清澈看著魚俱羅,分明顯得問心無愧,大聲道:“老前輩莫要怪罪,晚輩們準備以多打少了。您是晚輩師祖一代的人物,即使我大師伯和我娘親也要喊您一聲前輩,人生行事,各憑本心,今夜戰于遼河,雙方決戰生死,我們三個晚輩打您一人,傳出去也算是一段佳話。若能送老前輩上路,明年清明必然灑掃墓碑…”
“哈哈哈,好!”
魚俱羅放聲長笑,并不責怪李云布下埋伏。
這時冰面上罡風席卷,翟讓和圣女大祭司飄然而來,兩個絕世大高手穩穩站于冰面之上,目光之中都帶著一絲惋惜。
魚俱羅緩緩轉頭看過去,目光落在滿臉疤痕的翟讓身上,忽然感慨一聲道:“汝乃天下第二反王,結局卻比老朽更加悲愴。”
翟老頭雖然輩分很大,然而面對魚俱羅仍舊有些不夠看,但見翟老頭微微欠身行禮,然后緩緩舉起自己的兵器,鄭重介紹道:“魚大宗師,此乃寒鐵長矛,晚輩師從紫陽師尊,學得長矛八戰之法,此乃殺伐之道,打起來沒法收手。若是不小心將您斬殺,晚輩必然在墓前誠心祭奠。”
翟老頭自己也是個老人,卻對魚俱羅自稱晚輩,并且以禮而行,彰顯了武人的風范,哪怕雙方馬上就要廝殺,決戰之前也不可失去了恭敬,這事若是擱在后世人看來有些虛假,然而在淳樸的古人眼中乃是理所應當。
魚俱羅點了點頭,笑呵呵道:“爭鋒廝殺,本該如此。翟讓你不需留手,否則怕是會死在老朽的白龍轉馬刀之下。”
翟讓鄭重點頭,神色顯得極其肅穆。
這時圣女大祭司緩緩屈膝一下,對著魚俱羅行了一個恭敬的漢人女子禮,輕聲悠悠道:“魚老前輩,晚輩烏絲阿月,您要殺我兒子,莫怪晚輩將您打死。”
魚俱羅笑呵呵再次點頭,語帶贊許道:“縱有仇恨,終能拋舍,汝之漢家禮儀極為莊重,老朽心中甚為欣喜也。你是渤海國主的母親,幫他對敵乃是應當應分,對于此事,老朽贊同…”
說到這里緩緩一停,身上氣勢變得剛猛無鑄,陡然雙手握住自己的巨型大刀,輕喝道:“這便是白龍轉馬刀,老朽憑它一生無敵,三位晚輩,來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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