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深深吸了一口氣,突然沉聲開口道:“朕,決議開挖黃河,允西府趙王所請,征發民夫三百萬…”
大臣們沒有出聲反對。
但卻發出苦澀的嘆息。
征發三百萬民夫,恐怕只是第一批,想要開挖黃河建立五百條巨型干渠,這根本不是三百萬民夫能夠做到的事。
也許每年都要征發三百萬才行。
自古征發民夫,首先得給吃飯,每年三百萬民夫口糧,想想就是一件頭皮發麻的事。
這還只是口糧,沒有計算錢財支出。
大唐雖然有徭役一說,但是不可能年年使用徭役,除了第一年可以免費用工,以后年年都得給民夫付錢,這個開支到底會有多大,哪怕戶部尚書一時也算不出來。
唯有一件事可以預料,大唐可能真的要被拖垮了。
大臣們的擔心,李云懂。
李世民的硬撐,李云也懂。
也正因為他懂,所以李云必須得給眾人吃個定心丸。
他緩緩走到沙盤邊緣,忽然呵呵一笑吸引眾人,淡淡問道:“為什么一定要征發民夫呢?讓老百姓自己主動不行么?”
嗯哼!
讓老百姓自己主動?
在場大臣面面相覷,以前從沒想過這種事。
魏征語帶遲疑道:“自古朝堂用事,常需征發民夫,或用徭役,或給酬勞,但是不管徭役還是給酬,百姓們從無主動參與一說。”
說著苦笑一聲,有些感慨道:“百姓們并非涼薄,而是目光太過短淺,哪怕是利國利民之事,他們也只會顧及眼前。”
李云呵呵一笑,道:“那只是以前,現在是現在,本王保證百姓們會踴躍主動,魏大人若是不信咱們可以打個賭…”
“又賭?”
魏征愣了一愣,隨即連連擺手,道:“不賭不賭,老夫從來不喜歡賭。”跟著語氣好奇,看著李云又問道:“老夫看趙王胸有成竹,莫非你心中已有良策?”
李云呵呵一笑,彎腰再次抱起李治,他沒有直接回答魏征的話,反而抱著李治走到沙盤邊緣,道:“稚奴弟弟,你沖垮了黃河,黃河沖垮以后,整個中原北方都要受災,這是你的錯,你需要去彌補。”
這話簡直匪夷所思,剛剛明明是個游戲。
在場大臣全都一臉迷糊,就連李世民都沒能猜透李云的意思。
小李治明顯有些害怕,趴在李云懷里弱弱辯解道:“大哥,你說了只是玩游戲。”
李云哈哈一笑,伸手捏捏他的小臉蛋,道:“雖然是游戲,但也是現實,你沖垮了黃河,你就有責任去彌補。”
李治抿了抿嘴。
但見李云緩緩彎腰,輕輕把李治放在地上,然后他緩緩起身,指著眼前沙盤道:“開挖黃河,建造干渠,此非一日之功,需要堅持不懈,也許要兩三代人才能成功,這肯定不能年年征發徭役。”
說到這里停了一停,緊跟著道:“所以我有個打算,咱們不去征發民夫,我準備把這個工程細分下去,下發給每個地方各自承擔,比如河北道有一個縣,縣內有一段干渠需要挖,那么朝堂直接把任務下發給縣里,讓縣里采用民間攤派的方式進行開挖!”
“民間攤派?”
在場大臣面面相覷,很快有人出聲質疑,道:“這分明還是徭役嘛。”
李云并沒有回答,繼續道:“民間攤派之時,朝堂予以嚴令,不準農忙時節動工,唯有寒冬之時方可,那時乃是農閑,老百姓閑著也是閑著,哪怕一年只挖幾百丈,也不能耽擱老百姓開荒種田。”
說到這里才開始回答剛才的質疑,道:“因為要攤派,老百姓肯定有所怨言,所以朝堂需要給出彌補,你們猜猜我準備怎么彌補?”
沒人能回答他。
無論皇帝還是大臣都跟不上思路。
李云只能自己唱獨角戲,呵呵輕笑道:“這個彌補分為兩種,第一種是農無稅,商抵農,歷朝歷代以來,朝廷都要收取農稅,老百姓最可憐,種田要交各種稅賦,田地稅,人頭稅,林林總總,加起來得有五成,以后沒有了,老百姓什么稅都不用交,不但不用交,種田還要給補貼…”
這話讓大臣們全都愣住,許多人偷偷去看李世民的臉色。
百姓種田交稅,自古天經地義,到了你這里直接免稅,不但免稅還要反過來給錢,好家伙,就算此事真的可行,但你想沒想過這話得讓誰來說。
這是皇帝才能說得話啊。
幸好李世民及時開口,打消在場眾人的擔憂,笑呵呵道:“此事趙王以前跟朕說過,朕那時候已經表達了允可,只不過當時的大唐國力還不足以支撐,所以才沒有在朝堂上告知大家。”
這算是給李云下了個臺階。
李云拱手對皇帝致謝,緊跟著再次開口道:“農無稅,商抵農,說白了就是老百姓種田不再交稅,國庫的稅收損失全由商稅彌補,以前大家都說商賈乃是賤業,但是現在還會有人這么認為么?”
長孫無忌適時開口,道:“去年一年,大唐的商稅高達一千兩百萬貫,往前推算兩年,國庫靠著農稅只能收到三百萬貫,老夫可以給諸位同僚吃個定心丸,哪怕農稅全免大唐的國庫仍舊豐盈。”
在場大臣忽然變得熱切起來。
農無稅!
這是什么概念?
這是千古聞所未聞的盛世。
如果做到這一點,后世的史書會怎么說?
不止大臣們熱切,李世民同樣也變得熱切,皇帝深深吸了一口氣,陡然開口道:“此事,定了!”
從今天開始,大唐就沒有農稅了。
李云呵呵一笑,似乎早就猜到這個議題會成功,他繼續站在沙盤邊緣,再次開口道:“農無稅,老百姓的負擔直接消失,種田不再納稅,而且還有獎錢,有了這個前提,開挖黃河就變得輕松,以后種田打糧食全是自家的,你們說老百姓愿不愿意把干渠修到自家的門口去?”
是啊!
挖了干渠,旱地變成水澆田。
水澆田能讓糧產變高,產的糧食全是自家的…
如此一來官府只需要搞好宣傳,一旦民間百姓知曉此事,誰會懶在家里不去挖干渠?
原來趙王所說的百姓踴躍主動是指這個。
魏征還惦記著李云剛才的話,忽然出聲又問道:“殿下剛才說有兩種彌補,不知道第二種彌補又是什么?”
李云哈哈一笑,突然彎腰又把小李治抱了起來,悠悠道:“百姓主動去挖干渠,但是不能隨便亂挖,這需要有人給出章程,甚至親自領頭去干這件事,比如我懷里抱著的稚奴弟弟,他沖垮了黃河需要去做彌補…”
大臣們都笑了起來,調侃道:“晉王被您逗著玩了一場游戲,現在看來是把自己的后半生給搭進去了。”
李云低頭看著李治,笑呵呵道:“身為皇家子嗣,肩膀上擔著責任,雖然稚奴弟弟還是個孩子,但他再小也是大唐的王爵。”
這話讓在場眾人有些遲疑,不知為何都覺得李云話里有話。
李世民目光不斷輝閃,忽然開口問道:“你欲作何?”
李云展顏而笑,抱著李治道:“稚奴弟弟的封地在晉,那我就把晉地的任務交給他,以后山西一代的百姓要挖干渠,稚奴弟弟必須領頭去干這件事!”
說著停了一停,接著道:“他要學會組織人手,他要學會制定章程,什么地方該挖,什么地方不該挖,干渠從哪里經過,能夠灌溉多少水澆田,這些事他都得學會,在開工之前就得做出規劃…”
李世民有些吃驚,忍不住道:“稚奴年紀還小,這些他恐怕學不來,而且開挖干渠乃是一大苦事,他一個小娃娃如何吃得了苦?”
李云面色忽然一正,語氣嚴肅道:“皇族如果不帶頭,怎么指望其他學子去帶頭?如果沒有懂學識的士子去組織,老百姓怎么懂得哪里應該挖干渠?”
李世民怔了一怔,忽然若有所思道:“朕好像聽出了你的謀算,你莫非是想培養一群挖渠帶頭人?”
“不止挖渠哦!”
李云神秘一笑,突然低頭看著懷里的小李治,嘿嘿道:“恭喜稚奴弟弟,你要學習很多東西了,大哥要在河北建一座書院,你將是學院開學的第一批學子。”
這話讓在場大臣一驚,有人脫口而出道:“晉王還是小孩,怎能輕易離京?”
小李治卻很興奮,滿臉歡喜問李云道:“大哥你要帶我去范陽么?稚奴需要準備盤纏么?”
李云哈哈大笑,捏著他小臉蛋道:“什么都別帶,最多只允許家里給你準備一個小包裹。”
只允許準備一個小包裹?
一個小包裹才裝多少東西?
李治雖然是個小孩,可他是堂堂正正的王爵啊,王爵離京最少也要配上儀仗,未成年者還要帶上伺候的宮嬪,就算如此,傳出去也算苛待。
在場大臣下意識看向李世民,想看看陛下對于此事是什么看法。
也就在這時,猛聽不遠處響起一個女聲,語帶堅定道:“既然只允許準備一個小包裹,那么本宮只給稚奴打包幾件衣服,除此之外,唯有書…”
這聲音眾人都熟悉,分明是長孫皇后的語調。
眾人轉頭看去,果然看到皇后站在不遠處,皇后一臉笑吟吟看著這邊,忽然開口詢問道:“陛下,正事可否談完了,倘若談完,臣妾問問賞花大會還辦不辦了?”
賞花大會?
這肯定得辦!
朝臣們的嫡子嫡女已經到了,皇家的皇子公主們也都來了,名義上是個賞花會,暗地里實乃是聯姻會。
這事擱在朝堂來看,未必輕于開挖黃河。
無怪長孫皇后會來催促。
李世民哈哈一笑,目視在場群臣道:“諸位愛卿,游園嬉戲否?”
大臣們無不點頭,站起身來跟在皇帝身邊。
李世民領頭而行,忽然又轉頭回看,盯著李云呵斥道:“臭小子要往哪里跑?今天你敢跑一個試試看…”
李云滿臉悻悻,收回了想要逃跑的一只腳。
…第2更,今天后面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