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處默還是第一次乘坐大龜,只爽的這貨一路上大呼小叫,大龜游水速度快若奔馬,說是日行千里也不為過,這一路上不斷沿著黃河上溯,期間轉折幾條河流繼續向西,大龜所過之處,引得無數岸邊百姓驚。
百姓們看不到大龜在水中遨游,只以為李云和程處默乃是踏水乘風,他們見識淺薄,不免驚為天人,程處默得意萬分,一路上公鴨嗓子狂笑著幾乎沒聽過。
如此連行兩日一夜不停,再天黑時竟然已經到了渭水,大龜仿佛回到老家,游起來更加帶勁,于是又驚動無數渭水河畔人家,皆都以為有仙人降臨而至。
順著渭水再次向西,風馳電掣穿過秦嶺,再往前面就是長安,暗夜中隱隱已能看到黑漆漆的城墻。
此時才是半夜三更,天上一輪明月揮灑冷光,李云抓著程處默縱身一躍,從大龜背上直接躍到渭河岸邊。
大龜昂昂兩聲,浮在河水中央,李云轉頭看了一眼,遙遙擺手道:“自己去抓魚吃,我估計要在長安住上一陣,等我來河邊尋你之時,你再出來馱我回去。”
河中水花一滾,大龜緩緩沉下。
這時程處默湊了過來,臉上明顯帶著異樣,這貨伸手指了指渭水河岸,低聲道:“師傅你看,流民大營怎么沒了?”
李云呵呵一笑,道:“流民大營住的都是流民,如今長安已經沒有流民,大營仍在這里有何意義?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應該是拆除了。”
程處默有些發急,忍不住道:“那咸魚產業怎么辦?”
說完自己忽然也愣住,喃喃道:“是了,流民雖然不再是流民,但是咸魚產業照樣可以做,只要有廉價的精鹽,他們還是可以賺錢…”
李云點了點頭,微笑道:“此前我曾給陛下寫信,專門提及了咱們的小鹽山,以陛下的胸懷大肚,那座鹽山肯定不會收回。當初的流民們靠著那座鹽山,至少能保證十年的衣食無憂。”
程處默這才放心,并且明顯有些思念那座鹽山,道:“師傅啊,不如咱們去那邊看上一眼,趁著現在天還未亮,正好去看看那些辛勞的礦工。俺有些懷念那里,當初我也在那里開過礦。”
李云沉吟一下,然后欣然點頭,笑道:“如今才是三更,尚有不少時間,咱們倆人可以去看,但是不要驚擾那些熟睡的人,他們開礦一天極其辛苦,即使酣然熟睡都不一定歇的過來。”
程處默‘嗯’了一聲,然后眼巴巴看著李云,期期艾艾道:“師傅,沒有馬匹,路有點遠啊…”
李云飛起來就是一腳,笑罵道:“別跟我說你沒有學會輕功。”
程處默嘎嘎怪笑兩聲,突然拔腳順著河畔飛奔,叫囂道:“來啊,咱們再比試一場,師門無數奇功,我最擅長的就是飛毛腿。”
李云摸了摸鼻子,沖著程處默背影罵一句道:“翟老頭一直逼我練習雞鳴狗盜,你卻天天喊著要和我比賽腳程。”
遠處傳來程處默得意的大笑聲。
李云忽然腳下一彈,順著笑聲狂追而去,
雖然他主修縮骨功,但是輕功也有所涉獵,他有天生神力,學什么功夫都是事半功倍,所以程處默并不能將他拋下,兩人很快跑了個齊頭并進。
不到一個時辰功夫,已然到了小鹽山,這時才發現鹽山腳下竟然有了一個小村莊,影影綽綽立著一百多座小房子。
師徒兩人悄無聲息摸了進村,然后隨機抽選幾戶人家查看,很不錯,日子過得很好,糧筐里是滿的,墻壁上掛著臘肉,再去柴房看看,發現都有蜂窩煤,掀開爐灶旁邊的瓦罐,里面裝滿了濃稠的豬油…
李云越看越是欣喜,程處默也覺得心滿意足,師徒兩人因為太過開心,一時忍不住笑了出聲。
這一聲笑,驚醒了房間里熟睡的一個婦人,那婦人以為家里有賊,驚恐開始呼喊自己的兒子,可惜她的兒子開礦一天十分疲倦,呼呼大睡怎么喊也喊不醒。
婦人膽戰心驚,卻鼓起勇氣從床上爬起來,暗夜之中只見她抄起一根閂門棍,舉在手里對外面低喊道:“你們好大的膽子,連小鹽村也敢來偷,你們知不知道這是誰的地方,我家王爺對我們可好了,你們不要欺負我是個寡婦,我兒子當初很得王爺喜歡的,他干活很賣力,我家王爺天天夸…”
農家婦女,沒有太多見識,連威脅都顯得弱勢,但是語無倫次之間又帶著一股驕傲。
這婦人躲在房門后面喊了半天,發現隔壁柴房竟然沒有一絲動靜,她舉著栓悶棍小心翼翼走出來,看見自家的小院里有個東西閃閃發光。
婦人心里好奇,壯著膽子走上前去,她彎腰撿起那個東西,才發現是一塊油潤光澤的玉佩。
玉佩還有溫度,應該是被人剛剛放在地上,婦人并不認識字,然而不知為何腦中卻閃過了一個少年的笑臉。
那張笑臉是那么熟悉,每次回憶起來都讓人心安,此時月光當空而照,漫天都是清冷光輝,婦人忽然緩緩跪倒在地,眼中已經變得淚水磅礴。
王爺,肯定是王爺。
王爺是您嗎?
您肯定還在惦記我們的日子!
婦人雙手捧著玉佩,跪在地上不斷流淚,雖然淚水磅礴,然而滿臉都是驕傲。
她忽然張口大喊,對著空寂無人的黑夜大聲道:“王爺請放心,我們日子過得很好,我家兒子特別能干活,已經攢了好多好多的錢,等他再拼上兩年,奴家就能給他討一房媳婦,奴家帶著孩子逃荒的時候怎么也不敢想象,我們竟然會過上如此有奔頭的日子,嗚嗚嗚,王爺,謝謝您…”
老百姓的感恩,永遠是這么的淳樸,他們不懂得說那些優雅動人詞語,連感謝別人的時候都顯得詞不達意。
但是,李云聽了很滿足。
此時小村之外,兩個青年正悄然離開,等到走出很遠一段距離之時,程處默才輕輕出聲道:“師傅,我終于明白你為什么要開挖黃河了。一座小鹽山,可以讓幾千上萬個流民富足,如果挖開黃河建造五百條巨型干渠,豈不是要讓幾十萬幾百萬的百姓富足,這個事,得干…”
李云靜靜看著他,忽然道:“你不覺得失望嗎?”
程處默微微一愣,有些愕然道:“啥意思?”
李云緩緩吐出一口氣,悠悠道:“當初弄咸魚產業之前,我是個一文不名的流民,是我用一碗施粥引你同情,逼著你一個國公嫡子喝那個糠粥,你從小錦衣玉食,喝那個糠粥扎的嗓子疼,但你仍然堅持喝了下去,從那以后努力為咸魚產業奔波…”
說到這里停了一停,盯著程處默又道:“你付出如此之多,結果老百姓感謝的是我,為師想問你一句,你不覺得失望嗎?”
“原來你說這個啊!”
程處默咧嘴一笑,滿不在乎道:“我還當是什么大事!”
他忽然看著李云,笑呵呵道:“我記得你跟我說過,人有多大能力,就得背負多大責任,人行好事,莫問名聲,我當初喝那碗糠粥扎的嗓子疼,但我喝那碗粥喝的特別開心,因為從那一天起,我程處默已經不是章臺走馬的長安小霸王,哪怕所有人都說我是紈绔子弟,但我自己知道自己已經不是個孩子…”
這話說的太深邃了,仿佛后腦勺要冒出個光圈,李云聽了簡直匪夷所思,幾乎不相信這話能從程處默口中說出來。
然而這才是有感而發,是一個人內心最真摯的表達,否則不可能如此情真意切,虛虛假假也不可能瞞住李云的眼睛。
偏偏程處默自己沒覺得怎樣,只認為這是平平常常的語言,這貨說完之后發現李云面帶吃驚,甚至忍不住問了一句道:“師傅你咋了?你現在的樣子傻乎乎的看起來特別彪。你曾跟我說過一句什么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莫非教導我時間太久,你沒把我教成功,自己反而變成個二愣子。”
“你才是二愣子,你全家都是二愣子!”
李云陡然反唇相譏,復又開懷而笑,忽然伸手重重一拍程處默肩膀,大聲道:“有一句話你說錯了,我不是沒把你教成功,我把你教的太成功了,哈哈哈,此事甚爽,當浮一大白啊。”
程處默滿臉迷糊!
李云按在他肩膀的手掌猛然一推,輕喝道:“走,咱們去長安,既然你不是長安小霸王,那為師就給你換個地方當霸王。”
“啥意思?”
程處默被他推個趔趄。
李云長笑之中抬腳,趁著月色向前飛奔,悠悠道:“長安小霸王不再,那就做個朝堂小霸王,眼看五更將至,讓為師帶你去上個早朝吧…”
“帶我去上早朝?”
程處默愣了一愣,這貨分明沒有聽懂李云要捧起他的暗示。
他追在李云后面大呼小叫,很是驚奇道:“師傅,我沒資格啊,早朝有律,五品以下不得入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