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日子里,果然一切如李云所料,人參的價格每天都在沖高,整個范陽已經變得瘋狂。
不止是范陽,天下各地同樣如此,這個時代雖然交通不達,但是傳訊仍舊有一套特殊的手段。
比如世家大族圈養的飛禽,有著一日能傳五百里的訊息時效,范陽交易中心已經建立半年有余,現在整個天下都盯著這里風吹草動,人參如此瘋狂,豈不令人狂熱。
范陽城越來越熱鬧,越來越繁華,幾乎每天都有大批商賈風塵仆仆而來,跟在他們身后是一輛一輛裝滿銅錢的牛車。
說是商賈,其實并非商賈。
這個時代嚴格意義上的商賈并不多,經商者基本都是世家大族推出的代言人。
商賈們瘋搶人參,其實是那些世家在瘋搶人參。
五姓七望實在夠狠,他們炒作人參壓根不漏風聲,除了幾個頂級豪門,其它世家都被蒙在鼓里。
范陽城已經瘋了。
交易中心每天都在拍賣人參,每次拍賣之后都能推高一次價格,也許昨天還是一百五十貫一支,今天就變成了兩百貫一支,那些蒙在鼓里的世家商賈懷揣著大筆資金不斷搶購,只求博取一個暴利暴富的機會。
在這種瘋狂的炒作之中,玲瓏手下的祭祀源源不斷從東北運來老山人參,然后李云安排人手悄悄出貨,隨著人參的上漲不斷收割錢財。
轉眼之間,十幾天過去。
這時候人參已經被推高到了三百貫一支的高位。
五姓七望決定破釜沉舟,一舉將人參推到四百貫,然后開始暴力出貨,收割所有參與者的錢財。
他們已經被預期的巨額收益蒙蔽了雙眼,再也沒有什么能阻攔他們炒作人參的決心…
這是炒作人參的第三十九天,又一場開賣會準時開啟,今日閣樓高墻的木牌時價,人參已經到了三百二十貫的高價,距離五姓七望的心理預期,滿打滿算也只有八十貫。
今日拍賣總共安排了五場。
上午兩場,下午三場。
當交易中心開門之時,無數人帶著狂熱蜂擁而入,第一場交易很順利,人參在眾人的哄搶之中繼續走高,五姓七望躲在幕后笑逐顏開,紛紛覺得很快就能把人參炒作到四百貫的高價。
然而第二場開拍之時,情況隱約有些微妙。
但見高臺上身段婀娜的女拍賣師再次上場,手里仍舊托著一個噱頭十足的精致木盤,聲音悠悠道:“第二批貨物,東北山野老參,皆為兩百年份上佳極品,比之遼東高麗人參更加貴重,總數共計一萬五千支,貨主希望采用頂格標價的方式售賣…”
這話娓娓道來,整個交易大院微微一靜。
頂格標價?
怎么會是頂格標價?
但見女拍賣師柔柔輕笑,悠悠然又道:“頂格標價大家應該經歷過,乃是那種不經加價的一口成交,本次東北人參共計一萬五千支,貨主頂格標價是一百五十萬貫,各位賓朋,請出價…”
整個交易大院,瞬間一片嘩然!
怎么回事?
我沒聽錯把?
一萬五千支人參,頂格標價只有一百五十萬貫!
這意味著什么?
這意味著每支人參的價格只有1oo貫。
而剛剛結束的那場拍賣,高麗人參的成交價格已經突破32o貫。
每支人參的單價差距,前后對比高達22o貫之巨,并且這次拍賣的還是東北老參,東北老參的價格一直比高麗人參更貴。
冷場了!
突然就冷場了!
無數陷入狂熱的世家商賈,心中隱隱生出一個念頭,幾乎不約而同驚恐起來,渾身顫抖道:“人參會不會跌價?”
這念頭以前從來不會有,然而現在卻充斥在每個人的腦中。
不遠處的世家暖閣之中,五姓七望幾位族長正在談笑,突然也都面色巨變,目光隱隱帶著驚恐。
是誰?
突然出手了一萬五千支人參!
出手也就罷了,關鍵價格太嚇人,一萬五千支上品老參,總價竟然只需要15o萬貫。
折算每支人參單價,只需要1oo貫足以。
倘若按照這個價格成交,木閣高墻的人參時價瞬間便要砸落,這種情況意味著什么,五姓七望的族長都懂。
整個暖閣鴉雀無聲。
剛才歡聲笑語一片,忽然變得壓抑十足。
過了好半天之后,才有滎陽鄭氏的族長語氣顫抖出聲,驚恐道:“我們剛把人參炒到33o貫,有人就想1oo貫出手,他想干什么,他是不是瘋了。”
忽然反應過來,大吼一聲道:“出貨,我們必須出貨,如今手里壓著幾千萬貫的人參,堅決不能砸在手里…”
然而他話未說完,猛然現眾人全都怒視著他,只聽趙郡李氏的族長語氣森冷,咬牙切齒道:“你知不知道咱們的成本是多少?”
滎陽鄭氏的族長一滯,下意識開口道:“咱們在遼東采購人參,我記得每支成本約為十五貫…”
“屁話!”
只聽李氏族長暴吼一聲,怒氣沖沖道:“那是初期的收購價格,可你算沒算過炒作后的價格?為了把人參價格推高,咱們不斷的自買自賣,每次都要加價,每次都要被五十抽一,咱們把人參炒到了32o貫的高價,可是成本也到了12o貫的位置。”
“那還有2oo貫的暴利啊。”
滎陽鄭氏的族長脫口而出,然而自己突然又閉住了嘴。
他臉色變得極其難看,打個哆嗦道:“不可能賣到32o貫了,因為有人按照1oo貫的價格出貨,這比咱們的成本價還低,萬萬不能按照他的價格拋售。否則的話,每家都得虧損百萬之巨。”
其實這個時候他們還有撤出的機會。
只要忍痛拋售,每家頂多虧個一百萬貫,但是自古人心不足,沒人愿意這么虧損。
一百萬貫是個什么概念?
大唐去年的國庫稅收才有三百萬。
此前李云拍賣石炭秘方,世家統共買了四份,加起來也才一百二十萬貫,換成糧食可以讓整個河北道吃半年。
然而現在若是人參虧損,每家都得虧上一百萬。
五姓七望雖然號稱暴富之家,但是一百萬萬也要占去家族的半成多財富。
半成已經是個極其恐怖的數字。
畢竟整個家財是千年以來的積攢。
如果一下虧損這么多,五姓七望誰也不愿意。
整個暖閣之中,氣氛仍是壓抑,也不住過了多久,才聽一個老東西緩緩出聲,語帶決然道:“這筆貨物,咱們接下。”
說話的正是王珪。
這老貨深深吸了一口氣,再次道:“吾等耗費大筆資財,才把人參價格推到32o貫,倘若被這批貨物砸回1oo貫,每家都要蒙受巨大虧損,老夫方才仔細推測一番,每家虧損絕不止一百萬貫,因為一旦放任下跌,所有世家商賈都要拋售,那時候人參的價格就不是1oo貫了,也許會跌回15貫的市值原價…”
這話讓眾人悚然一驚。
跌回15貫?
他們現在的成本價一驚高達12o貫。
如果人參跌回15貫,他們每家至少要虧兩三百萬。
所有,堅決不能跌。
不但不能跌,還要繼續往上沖,如今已經騎虎難下,必須把人參的熱度維持住,只有讓所有人堅信人參乃是暴利,到時候五姓七望才好拋售抽身。
幾個族長相互對視一眼,都看出對方眼中的堅決,于是共同點頭道:“好,這筆貨物咱們吃下來。”
暖閣之中的決策,直接影響了外面的行情,很快有人急急走進交易大院,暗示那些當托的出手接盤。
于是,一萬五千支人參被買了下來。
因為采用的是頂格標價,所以只花了15o萬貫的錢財,木閣高墻的木牌時價頓時調整,人參的市價直接變成了1oo貫每支。
這是五姓七望堅決不能容忍的。
他們只得將這批人參再次掛出,然后安排人手通過自買自賣的方式不斷炒作,最后把這批人參賣出了48o萬貫的高價,等于是將人參的單價重新拉回32o貫一支。
如此一進一出,交易中心五十抽一,僅這一筆的炒作費用就接近1o萬貫,再加上拍下人參的15o萬,他們的成本繼續攀高。
已經從12o貫一支變成了13o貫一支。
這更加不能讓人參的熱度降低了。
否則虧損只會更大。
當日下午,五姓七望再次聚議一番,準備直接把人參的價格推到4oo貫,然后開始小批量的出貨。
哪知他們盤算的很好,卻不知有人一直在盯著。
就在他們藏身暖閣暗暗綢繆之時,李云在另一處暖閣同樣出了新的指令。
“再次參與競拍,放出兩萬支人參…”
陽關浩浩,透過窗戶照進暖閣,李云負手站在窗前,悠悠盯著外面,輕描淡寫道:“兩萬支人參,仍舊頂格出售,作價2oo萬貫,逼著他們接受。”
不遠處的椅子上,李世民正在觀看賬簿,皇帝聞言微微抬頭,沉吟道:“如此一來,價格又被砸下,倘若那些人還不死心,肯定還會繼續追高熱炒。”
李云轉頭看著皇帝,一臉壞笑道:“兩萬支人參,如果想要推到4oo貫的高價,他們得花8oo萬貫的巨資,光是交易抽成就得16萬貫…”
說到這里緩緩一停,嘿嘿又道:“最主要的是,五姓七望拿不出這么多現錢,如果他們想要繼續沖高,必須借助高句麗國的保國資金。”
李世民虎目一閃。
高句麗不除,后世必為大患。
李云轉頭又看著窗外,目光遙遙看著交易大院無數商賈,輕聲道:“我手里還有十萬支人參,將會不斷的砸盤拋售,他們已經深陷泥潭,越是虧損越得接盤,十萬支人參按照1ooo萬的價格拋出,這是他們出手接盤必須付出的成交價!”
旁邊玲瓏公主妙目輝閃,接口道:“接盤只是為了穩住恐慌,他們想要賺錢還得熱炒,如果想要推到4oo貫的高價,除了這1ooo萬貫他們還得拿出4ooo萬…”
說到這里自己也呆住,俏臉一片震驚,極其愕然道:“加起來就是五千萬貫。”
李云點了點頭。
這時李世民緩緩站起身來,虎目之中閃爍著濃濃殺機,語氣森然道:“高句麗和中原不同,這個國家傳承了幾百年之久。中原飽經戰亂,高句麗久享太平,哪怕是前隋的三次遠征,也沒能給高句麗造成多大傷害,他們的國庫很是充足,至少得有幾萬萬貫的保國資金。”
幾萬萬貫,也就是后世所說的幾億,李世民明顯殺機愈盛,森森然又道:“所以朕才會說,高句麗不除,后世必為大患。”
這是太宗皇帝在歷史上真正說過的話。
李云喃喃一聲,目光繼續望著窗外,輕輕道:“幾萬萬貫的保國資金,看來光是靠著砸盤人參還不夠啊。”
這話他聲音很小,連近在咫尺的李世民和玲瓏都沒能聽清,李云似乎不愿意讓別人知道,只是他的目光更加深邃。
看起來不像個未滿十六歲的少年。
他忽然再次開口,沉聲道:“今天下午的出貨調整一下,兩萬支人參直接改為兩千支,咱們得給五姓七望通知高句麗的機會,否則一下就把人參的盤子給砸塌了。”
李世民肅重點頭。
當天下午,競拍再次開啟。
五姓七望(其實是六姓四望)摩拳擦掌,準備將人參的價格繼續推高,哪知忽然又是當頭一棒,拍賣高臺再次掛出了兩千支人參。
仍舊是頂格出售,仍舊是1oo貫一支。
整個交易大院的氣氛顯得詭異起來。
這種詭異是五姓七望最為害怕出現的,他們幾乎想也不想就把兩千支人參買下來,然后通過自賣自賣的方式再次掛出,硬著頭皮將人參繼續往高價猛推。
如此大手筆的掃貨,再次凸顯了必得之心,交易大院的世家商賈們長出一口氣,陷入瘋狂的他們也決定破釜沉舟一把。
也許有些人心有顧慮,但是現在已經退無可退,或者可以換個方式形容,他們已經被巨大的預期暴力蒙蔽了心神。
結果第二天的清晨,又是當頭一棒子。
交易中心再次掛出兩千支東北人參,仍舊還是按照1oo貫一支的價格出售。
此乃堂堂陽謀,這個盤你接是不接?
五姓七望頭皮麻。
王珪老貨終于承受不住,咬牙道:“老夫立即飛禽傳書高麗國主,此事已經到了破釜沉舟之時…”
此次炒作人參,高句麗國主才是大頭,如果人參爆降虧損,高句麗最少要損失五百萬貫。
為了保住五百萬貫,王珪堅信高麗國主肯定會出手。
而這一切,恰恰都在李云的算計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