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泥小火爐,南山古松炭。
一柄平底鍋,一小罐豬油…
炭火漸漸變得旺盛,平底鍋已經燒熱了豬油,直到這個時候,終見那流民小心翼翼放進了一條魚。
茲拉,茲拉!
油脂濺射,有青煙出,絲絲縷縷,淡若氤氳…
鍋煎咸魚,開始了!
只不過幾個喘息的功夫,眾人忽然聞到一股難以形容的香,這股香味漸漸彌漫開來,瞬間籠罩了街邊的小角落 鍋煎咸魚的香味,那可是非常霸道的。
倘若擱在后世農村,若有小伙伴在村里長大,那么,你應該對這個味道很熟悉。
這是一種勾人饞蟲的香。
它能讓人瞬間分泌出唾液酶。
這種濃郁到極點的香味,有著極其強悍的穿透力,比如村頭有人煎咸魚,香味直接可以傳到村尾去…
在記憶里,應該有不少小伙伴的童年有這樣一幅畫面:你和伙伴們撒歡玩野了,玩到天擦黒了也不想回家,忽然空氣里飄蕩一陣裊裊魚香,母親那尖利而又暴怒的聲音遙遙傳來。
“二狗子,你給老娘滾回來吃飯,再不回家,屁股給你打爛…”
這聲音很兇很嚇人,會讓你打個哆嗦,聲音籠罩了你故里的小莊子,在炊煙裊裊的傍晚不斷傳播。
你逃不掉,也不敢逃。
你戰戰兢兢抬頭看天,發現月亮不知何時已然出現,漫天星斗眨眼,原來又該回家了。
你還想繼續玩,但是母親的呼喝讓你害怕,你只能戀戀不舍告別小伙伴們,聞著咸魚的香味沒精打采回了家。
咸魚香,伴隨著媽媽的怒斥聲…
它從后世穿越千年,準備在這大唐扎根落地。
李云為什么要搞鍋煎咸魚?
因為這是一種故鄉的味道…
月上柳梢頭,今日要挨揍,你手里捧著一個大碗,碗里是母親專門給你盛好的熱飯,你吃一口咸魚,喝一碗濃粥,然后乖乖趴到床沿上,等著老娘拿棍子猛抽你的屁股蛋…
等你長大之后,再想吃一回咸魚,不知為何怎么也不如小時候香,甚至有些上了年紀的小伙伴,你在吃的時候會神情黯淡發一聲嘆。
因為你已長大成人,而你的媽媽去了別的地方。
淚水不知不覺就流淌了下來!
咸魚香,是記憶里媽媽的愛。
茲拉,茲拉!
時光穿越千年,從后世的記憶回到千年前的大唐。
還是這個小角落,還是這個小火爐,爐火已經燒的很旺,不時會有火星迸濺出來。
茲拉,茲拉…
油脂繼續濺射,香味越加襲人!
這時那流民用小鏟子將咸魚翻了一個身,然后仔細煎炸咸魚的另一面,這一翻身可不要緊,咸魚的香味更家猛烈了。
咕嘟!
也不知是誰,突然發出了吞咽口水的聲音。
這香味,太他媽饞人了!
也就在這時,流民忽然又開口發出了吆喝,吆喝聲還是那么悠揚,仿佛經過某種專業訓練,聽起來悠悠淡淡,溫溫和和進入人耳。
宛如戲文里的詩詞,竟然是一種婉轉的調。
“來吃咸魚嘍,鍋煎咸魚…”
這一句吆喝詞,李云足足訓練了流民們十天,今日在長安街頭一亮嗓子,果然有種透徹人心的味。
終于,有人忍不住了!
但見城門口人影一晃,那個守門的門令走了過來。
這守門令是個青年,看年齡頂多也就二十來歲,三伏大熱天里,他竟穿著鐵葉的鎧甲,他抬腳而來,慢慢蹲在攤位前,他望著平底鍋里咸魚,已然變成了誘人的兩面金黃色。
“多少錢?”
守門令忽然開口,問出了許多長安百姓想問的話。
那流民溫笑抬頭,不卑不吭回答道:“一條魚,十文錢,如果需要小人幫忙煎熟,那么另加兩文錢的辛苦費…”
“不貴!”
守門令點了點頭,直接指著平底鍋了一條魚道:“本將還要值守,買了生魚也沒法進食,我就買你這條煎熟的魚,應該給你十二文錢對不對?”
流民一臉溫笑,溫聲細語道:“您是開門第一客,那兩文錢的辛苦費俺就不收了,您只給俺十文銅錢便可,算是小人發一個利市。”
“那可不行!”
守門令搖了搖頭,臉色嚴肅道:“油脂總得花錢吧,炭火也得花錢吧,就算你的手藝不要錢,做買賣也該讓你保個本。流民生活太苦,本將不占便宜,你們好不容易找了個養活自己的事,我若占你便宜會被人戳我脊梁骨,你看清楚了,這是十二文…”
說著伸手進懷掏摸幾下,然后掏出一個極其精致的小袋子,他從袋子里仔細數出十二文大錢,緩緩放進了火爐旁邊的錢盆里。
“來吧,錢已給了,魚給我起鍋…”
守門令大手向前一伸,滿是期待道:“本將今日上差來的匆忙,正愁要買點什么吃食填肚子。你這咸魚的香味太他娘霸道,我現在除了吃它什么都不想吃…”
“謝謝將軍夸贊!”
流民連連致謝,手中小鏟子卻猛然在鍋里一抄,另一只手極其利落從口袋里拽出一張荷葉,‘啪’的一聲將咸魚包在荷葉中。
這番動作一氣呵成,竟然有種令人賞心悅目的美感。
守門令目光閃動,忽然呵呵輕笑兩聲,語帶深意道:“程處默那臭小子,拜了一個好師傅,明明只是一個咸魚出鍋的動作,他竟然把你們訓得如此奪人眼球,嘖嘖,難怪老爹讓我去,這人是該見識見識…”
這話聲音很低,低到很多人都沒聽到,守門令也不管眾人如何反應,拿起荷葉咸魚轉身便走。
“將軍…”
流民忽然沖他背影喊了一聲,小心翼翼叮囑道:“這一條魚足有二斤,乃是使用精鹽腌制而成,味道很咸,不可多吃,您可買上一碗熱粥,再配上兩個糙面餅子,如此有飯有菜,才算一頓美美的早餐。”
“哈哈哈,本將軍知道了,不過你這擔心純屬白費,本將軍手底下有十幾號人呢。”
那守門令長笑滾滾,提著咸魚回到了城門口,他將荷葉慢慢揭開,先是用鼻子使勁一聞,臉上顯出滿足之色,忽然轉頭對兩個小卒道:“你倆去早市那邊買一桶熱粥,順便再買上兩大筐的糙面餅字,今日本將軍請客,大家伙兒一起吃早飯。”
“好嘞!”
兩個小卒大喜,眼睛死命盯著咸魚,一人在犯饞,另一人在顧慮,忽然嬉皮笑臉道:“小公爺只買一條咸魚,怕是不夠大家一起吃。”
“你懂個蛋…”
青年守門令瞪他一眼,呵斥道:“這條咸魚足有二斤,乃是精鹽腌制十日方成,香味霸道是一方面,里面的鹽味也是一方面,程處默那貨跟我吹過好幾次,說是這一條咸魚可以滿足一伍之人佐飯。行了,跟你們也說不明白,都把口水擦擦,趕緊滾去買熱粥,本將軍肚子咕咕響,我他娘的從昨晚就刻意沒有吃晚飯。”
“好嘞,小公爺您稍等,我倆跑步向前,這就去早市買吃的。”
“快去快去,莫讓咸魚涼了…”
青年守門令急促擺擺手,呵斥兩個兵卒趕緊去,他自己卻忍耐不住先動了手,撕下一小塊咸魚放進了嘴。
霎時之間,周圍涌上來一群人。
有守門的兵卒,也有一直旁觀的百姓。
守門令慢慢開始咀嚼咸魚…
有人悄悄咽了口唾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