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嘉良的話鏘鏘有聲。
他語落后,會場內死一般的寂靜。
唯有肖嘉良的最后一句話,似乎還在所有人耳邊回響。
只要能讓老百姓的日子過的好一點,別說是一個賣國賊的罵名,就是讓老子下十八層地獄,老子也認了。
一個是怕擔惡名,一個是敢擔惡名。
再往大了說,一個怕被罵不敢做事,一個為老百姓,連地獄都敢下。
這種話要是傳到百姓耳朵里。
誰不會認為肖嘉良是一個為百姓的好書記。
傳到省部領導耳朵里。
肖嘉良就是有擔當有魄力的好同志。
有首長南巡的鋪墊在前,有其他各省外資的陸續介入在后,有珠海125塊錢一平方的土地為例。
高下立決,勝負已分。
以肖嘉良為代表的外來派完勝。
勝的堂堂正正,勝的讓人心服口服。
甚至連一些平時以張家軍馬首是瞻的人,心里都在反復問自己。
他們這么做對么。
公安上的局長馬尚仁,是鷺島本土人。
他一向的都是堅定的本土派擁護者。
可是這一次,馬尚仁卻動搖了。
肖嘉良說出的每一個統計,都讓馬尚仁像是被人打了一巴掌。
每一件案子,每一條人命,都在拷問鞭打著馬尚仁的靈魂。
作為公安上的最高負責人。
馬尚仁哪里會不知道全市每年有多少犯罪案件,又如何會不知道每年,違法犯罪行為都在上升。
為了三塊錢,有人會去搶劫,為了一袋地瓜,有人會去偷盜,為了幾件衣服,有人入室盜竊。
甚至就連馬尚仁的一個遠房親戚家,都發生過一次悲劇。
他那親戚發現有人來偷東西,大喊大叫,最后被驚慌失措的小偷拿起菜刀當場砍死。
那并不是什么職業小偷。
一個三十多歲,老實巴交的男人。
被抓后。
小偷大哭著喊他不想殺人。
他是逼不得已。
因為那個男人兩口子都失業了。
沒有收入,又是城鎮戶口,連孩子吃飯的錢都沒有。
才生了偷東西的心。
殺人的不想殺人,被抓后痛哭流涕后悔不已。
被殺的何其冤枉,家破人亡令人痛心。
但該發生的還在發生,每一年的犯罪率都在上升。
哪怕是連年嚴打,都無法震懾那些不法之徒。
為什么。
誰還能比一個公安局局長更清楚是為什么。
還不是肖嘉良說的那樣。
人都要餓死了,誰還能顧忌的了那么多。
因窮致亂。
如果不是太過貧窮,又如何會亂象叢生,又如何會每年犯罪案件都在上升。
肖嘉良的話在還在耳邊回響著。
馬尚仁只感覺胸口有一口氣在憋著,別的他不吐不快,別他的他心神激當。
會場里鴉雀無聲。
突然,馬尚仁大喊道。
“我同意。”
一雙雙眼睛都朝著馬尚仁看了過去。
但是在無數上眼睛的注視下,馬尚仁昂首挺胸。
肖嘉良一個外地人,都想為鷺島人做點事,他這個本地人在這里開枝散葉,為什么就不能做些什么。
馬尚仁的突然轉換陣營,讓人意外,但一切又在情理之中。
肖嘉良那番慷慨激昂的話還在眾人耳邊回響。
很多人都跟馬尚仁一樣心神激當,就像是心里憋了什么一樣,不吐不快。
“我同意。”
“我也同意。”
“我同意。”
馬尚仁的同意,像是打開了一道口子。
在他選擇同意后,現場已經超過百分之九十的人,最終都選擇了同意。
同意支持肖嘉良的決定。
有的是真心同意,有的是為形勢所迫。
在肖嘉良那番話之后,大勢就已經壓倒性的傾斜到了他這邊。
終于,該投票的都投過票了。
除了三個人選擇棄權外,其他人都選擇了同意。
只剩下分量最重的兩人,還沒有選擇投票。
張家軍面色鐵青。
他知道,他這次輸的很慘,慘到連反抗之力都沒有。
在肖嘉良那一番話后,他就知道麻煩了,可惜他根本就無法改變什么。
大勢如此。
那些人,不管是真同意還是假同意,除了選擇同意根本就沒得選。
選反對,就是在反對首長南巡后定下的國策,反對就是反對為人民謀取利益。
誰敢反對。
張家軍也不敢。
只是他又很不甘心。
在所有人的注視下,張家軍緩緩開口了。
“我選擇保留意見。”
大勢之爭,張家軍完敗。
作為二把手,他跟其他人一樣沒得選。
如果他選擇同意,那他將徹底敗于肖嘉良手里。
強弱轉換,那張家軍想要翻身就難了。
他唯一的選擇就是保留意見,等待機會。
等待巨石資本的投資出現問題。
只有那樣,他才不至于顏面盡失,也只有那樣,他才能抓到機會給予肖嘉良致命一擊。
張家軍看的很清楚。
肖嘉良在贏得了大勢的時候,也付出了很大的代價。
他那番話,等于賭上了他未來的政治生涯。
只要巨石資本的投資出現任何問題,肖嘉良的政治生涯必然會全部葬送。
到那時候,張家軍就可以抓到機會反敗為勝。
張家軍臉色陰沉的看了肖嘉良一樣。
他就不信那個什么巨石資本,真能拿出那么多錢來蓋樓。
只要他卡死銀行的貸款,有的是辦法把那幫外國佬給搞死。
到時候,看肖嘉良還怎么翻身。
鷺島市書記辦公室內。
趙江川翹著二郎腿在那里悠閑的品茶。
那吊兒郎當的樣子,簡直就像是在自己家里一樣。
“砰,砰兩聲…”
門被人從外面推開又關上了。
進來的人是肖嘉良。
從肖嘉良毫不意外趙江川會在他的辦公室來看,趙江川明顯是早就來了。
事實也確實如此。
這次會議,將會決定投資是否能夠真正敲定。
趙江川又豈會不來。
一大早,趙江川就難得起了個早。
他要過來先跟肖嘉良商量,如何能保證這次的投資萬無一失。
屋里就他們兩個人。
趙江川連起身都懶得起,很隨意的問道。
“怎么樣,通過了吧。”
肖嘉良一陣氣結。
實在是趙江川的語氣太可惡了。
他那淡定的樣子,就像是在問飯什么時候吃飯一樣。
這個小王八蛋。
老子連后半生都壓上了,你倒好,就像跟沒事人一樣。
肖嘉良很無奈,他之前還想嚇唬一番趙江川,省的這家伙一天到晚不把他這個書記當豆包。
現在好了,這么大的投資人家根本就不在乎。
反倒是他,被逼的把一切都壓了上去。
肖嘉良沒好氣道。
“看你嘚瑟的,全被你算到了,能不通過么。”
“那你這位小書記是怎么破局的。”
“還跟我裝啊,連張家軍要說什么你都猜個七七八八,你會不知道我怎么破局的。”
趙江川嘻嘻笑著。
正如肖嘉良所言,他既然能算到張家軍會怎么逼宮,又如何會猜不到肖嘉良該怎么反將軍。
張家軍沒得選,肖嘉良也沒得選。
在可以動搖鷺島整個層次的資金面前,由不得任何人搖擺不定。
誰失敗,誰就死。
所以趙江川既不同意,也不反對。
給肖嘉良來了個默認。
但那張笑臉,卻等于什么都承認了。
肖嘉良被氣的半死,如果不是后續的事情得全指望趙江川了,肖嘉良絕對會一拳把那張笑臉給打個稀巴爛。
肖嘉良算是明白了,他利用趙東來算計趙江川不成,現在被反坑了一把。
現在木已成舟,他就是想下船都不行了。
肖嘉良再也沒有在會議室里的慷慨激昂,他像一只斗敗的公雞唉聲嘆氣道。
“我算是上了你的賊船了。現在我可是把什么都壓上去了,你現在總該跟我交個實底吧。
你說的那些規劃到底有沒有把握。
我也不瞞你,在錢上,你不用指望銀行了,我現在還管不到那邊。
張家軍絕對會死死卡住貸款,除非你能把大廈建起來三分之二,不然肯定是一分錢都貸不到。”
“放心吧我的小書記,該做的準備早就準備好了,你明天等著看好戲就行。”
張家軍的算盤打得很好。
任何一家企業想發展,都必然脫離不了銀行,十幾億的投資,沒有公司可以不找銀行貸款。
到那時候,他有的是辦法來絕地翻身。
甚至把巨石資本拉到他這一邊,也不是沒有可能。
但是第二天,張家軍就被現實生生澆了一桶冷水。
在鷺島領導班子通過巨石資本的的最終投資決定后,雙方互派代表簽署了各項條款。
鷺島一方的代表,是招商局副局長趙東來。
巨石資本的代表,則是來自英國的羅伯特.貝登堡。
場面很大,規格很高。
鷺島本地電臺和報社全部到場,甚至東南省報都有記著前來。
所以不少人都很疑惑,為什么鷺島一方只派出了一個副局長。
好像有點失禮。
但很快,這點小問題就被另一件事將所有人注意力吸引過去了。
現場簽署協議時,來自英國的巨石資本突然透露出一個爆炸性的消息。
他們決定將前期的投資金額提高到一億美金,并保證將努力協助鷺島打造華國第一高樓。
一億美金,就算是按照在岸匯率,也是八個多億。
比之前的前期投資生生多了三個億。
這個爆炸性的消息,當場就得到了鷺島政府的正面回應。
招商局副局長現場宣布,在前一天,巨石資本的一億美金就已經全部到賬。
現場立刻就炸了鍋。
當場就有記者進行了現場提問。
“羅伯特先生,請問是什么原因使貴公司做出了這種重大決定,一次就將前期投資金額增加了三億多人民幣呢?”
羅伯特.貝登堡無辜的眨了眨眼。
我特么怎么知道。
那個黑心的資本家喜歡,我難道還敢反對。
被一大堆記著圍著,羅伯特毫不怯場,他滿口跑火車道。
“原因很簡單,從肖嘉良書記到趙東來副局長,讓我們看到了鷺島政府的最高誠意,他們的行動表達了對我們巨石資本的充分信任。
用你們華國話來說,君以國士待我,我必國士報之,如此的信任,我們巨石資本豈能不投桃報李。”
“啪啪啪….”
熱烈的掌聲中,采訪在繼續進行著。
哪怕誰都知道,這一次采訪其實是早就安排好的作秀。
張家軍自然也知道。
但在那一億美金面前,他像是被砍的失去了全身血液一樣,頹廢的坐在沙發上。
他知道,他的好日子過不了多久了。
忙碌整整十天的招商會議,終于結束。
巨石資本的一億美金到位,預示著這一樁規模龐大的投資花落鷺島。
所以,哪怕是春節期間都沒有放假,那些一直忙碌著的人們也毫無怨言。
十幾個億的投資。
這種投資額度,哪怕是放在全國,也能數的上。
這可都是實打實的功勞。
等事情過去,那可是在每個人名字上都會加上濃重一筆。
“你是不知道,當時老子可是替肖書記捏了一把冷汗,張家軍的話簡直將肖書記的路全部都堵死了。
誰知道,肖書記當即就反擊了。
從首長南巡說到經濟和犯罪的關系,到最后直接破口大罵。
哈哈….
那是直接罵娘啊,罵的那幫家伙一個個誰都不敢抬頭。
最后,肖書記一拍桌子說。
只要能讓老百姓的日子過的好一點,別說是一個賣國賊的罵名,就是讓老子下十八層地獄,老子也認了。
光憑這最后一句話,也應該再喝上一杯。”
夜晚。
在招商會議塵埃落地后,趙家父子也難得的一起回了家。
這些天,所有人都是忙前忙后,這對父子,也是忙得都沒空見面。
趙東來端子酒杯,神采飛揚。
就像是那天在會場上罵到那些人不敢吭聲的是他一樣。
趙江川含笑不語,靜靜的聽著自家老子在那里狂噴猛噴。
偶爾抬起手,擦一下被噴了一臉的口水。
他知道。
他這個老爹可是憋了很多年了。
鷺島這地方很小,從基層到中層再到二把手,幾乎都是鷺島本土勢力。
這些人因為各種關系串聯,背靠背成為了一個龐大的圈子。
作為外來人,根本就打不起這種圈子里。
趙東來一個外來人,在這種地方,自然是混的很不容易。
臟活累活,全是趙東來這種外來人的。
好事撈錢的事,那跟他們這些外來派沒任何關系。
想往上爬,那簡直是沒有任何希望。
上一世,如果不是黃家出手,趙東來那是永遠不可能爬到局長的位置上。
一個蘿卜一個坑,各種位置全被鷺島本土勢力給站住了。
在被排擠打壓了這么多年,現在終于反擊了一次。
算是外來派的趙東來,又如何會不興奮。
肖嘉良,可是外來派心里的領袖啊。
趙東來神采飛揚,吐沫星子亂飛著。
他活靈活把肖嘉良那天在會場上的一言一行都模仿了出來。
時而哈哈大笑,時而一臉激動。
這讓趙江川深感無言。
得,能混到書記位置的,果然沒有省油的燈。
這戲演的,連自家老子都被忽悠到心神激當,頗有國際影帝水平嘛。
人生如戲,戲如人生。
是演戲么?
也許是,也許不是。
也許肖嘉良自己都不知道是真唱還是假唱。
真唱或者假唱,也可能是兩者皆有。
趙江川心里默默想著。
趙東來的酒喝完了。
趙江川拿起酒瓶,幫自己老子酒杯里加滿。
“小….小川,你…你跟老子說…說實話,咱家現在…現在到底有多…多少錢,
你今天整一堆….明天整一堆,整的老子天天提心吊膽。
老子是你爹,你親爹再被你這么整下去,早晚有一天會被你嚇死的。
你跟我說說,現在….現在到底有多少錢。”
趙東來喝醉了。
這人一醉,就開始滿口胡言。
平時理智能控住的話,就也控制不住了。
趙江川猜的到,這話趙東來怕是憋在心里已經憋了多時,被他這次又弄了一次,怎么也憋不住了。
“你個老東西,那是我兒子的錢,你少打主意,這次被你騙了這么多錢,肯定都把我兒子騙窮了,現在還想打主意,都被你忽悠去做投資,萬一虧了怎么辦。”
能說這話的,自然只能是親媽了。
不過,黃雅娟嘴里在罵著醉意朦朧的趙東來,但那眼神卻在看著趙江川。
明顯她也想知道自家兒子到底有多少錢。
親爹親媽都想知道,做兒子的自然不能真個瞞著。
所以趙江川就認真考慮起來。
有多少錢呢?
好像也沒多少啊。
香港那邊還有四個億美金。
要是算是點石投資投下的那些資產,好像還能多個一兩億,保險公司的市值也應該值幾個錢,要是再加上馬運那邊的投資…..
趙江川也有點迷糊了。
他發現,其實他也知道自己有多少錢。
如果算產業的話,根本就算不過來。
這賬沒法算了。
身為人子,欺騙父母那是不對的,三好學生的趙江川豈會做那不當人子的事。
所以….
趙江川想了幾分鐘后,他很認真的說。
“我也不知道咱家有多少錢。”
“呼嚕….”
趙東來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睡著了。
黃雅娟忍住不翻了個白眼。
至于是在翻自家兒子白眼,還是翻自家男人白眼,那恐怕只有她自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