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子安神色凝重,強行讓自己的身體在空中扭轉了一個方位,“嗤拉”一聲,鎖鏈穿過他的斗篷,帶出了一道灰色的煙塵。
一擊不中,神將也明顯的焦灼了起來,他操控著萬蠱之力在空中同樣改變了攻擊的軌道,鎖鏈就像一條靈蛇一般“刷”的轉了個圈兒,扯著季子安身上的外袍,就勢往他的腰上纏繞而去。
季子安心中一驚,急忙一揮手中長杖擋在自己的腰側,鎖鏈立刻攀上了他的長杖,就聽“咔嚓”一聲,長杖被那灰色的鎖鏈給絞斷了。
“神將,你這是做什么?!”遠處的俞重華頗有幾分驚怒,他沒想到神將為了龍血花的力量居然執著如斯,此時更是不管不顧他們之間的合作,竟然對季子安下殺手。
季子安不是不可以死,但絕對不是現在,不是這樣連利用都還沒利用就死去。
神將哪管他這么多,冷哼了一聲:“要怪就怪你不將全部的力量都給我,我可警告你,我的時間馬上就要到了,如果在我必須返回萬蠱之門之前我還沒有拿到他身上的力量,我會連你一起殺。”
說罷,那絞斷季子安長杖的萬蠱之力忽然消失,季子安手里正握著斷成兩截的武器思索著該如何抵擋對方的攻擊,一道鎖鏈悄無聲息的出現在了他的背后。
“季公子小心!”
“季兄當心!”
畫傾城和蒼無念的驚呼聲同時傳來,可是已經晚了,季子安背后的灰色鎖鏈忽然幻化成了一個狼牙棒,“砰”的一聲猛拍在了季子安的背上,直接將他從半空之中擊打到了地面。
“轟——”
季子安整個人直挺挺的從半空被打趴在地上,一時之間竟然都沒有力氣翻轉過身來。
之前被神將拍飛的蒼無念直到這個時候才穩住了身形,他周身紫光一閃,急匆匆的朝著季子安這里狂奔過來,可是神將卻不會給他這個機會,灰色鎖鏈照著蒼無念的面門直接襲了過去。
蒼無念心下一驚,急忙躲閃開來。
可是這一次神將不是為了嚇唬一下他而已,那條鎖鏈已經將季子安重傷,在他的眼里季子安便是他的囊中之物了,所以萬蠱之力現在的作用,就是用來對付蒼無念。
神將的骷髏架子停在了季子安的身邊,毫不客氣的一腳踢在他的身上,將他整個人翻了過來,看見一臉面如死灰的男子,神將頗為滿意的點了點頭。
不過相比于鳳歌,季子安只是受到了一次攻擊,而并非是萬蠱之力侵蝕入體,于是他在神將準備靠近自己的一瞬間斷然使用了替身傀儡。
“啪”的一聲,神將的骷髏手骨穿過“季子安”的身體,身形應聲化作塵埃散去。
神將頓時大為光火,他沒想到這個家伙居然都到了這種地步還要做垂死掙扎。
的確,季子安此時就是在做垂死掙扎,因為這個替身傀儡的使用并沒有使他的本體離開太遠的地方,他已經沒有那個能力讓自己安然的脫離這場戰斗了。
“到此結束了,臭小子,我要吸干你的血!”神將的聲音陰測測的,說話的同時周身發出“卡啦”、“卡啦”骨節活動的聲音。
下一刻他的身形驟然化作一道長長的骨鏈,骨鏈的最前端是他的一只骷髏手掌。化作骨鏈的神將以一種極其恐怖的速度朝著并不遙遠的季子安飛了過去,手掌擺出惡虎掏心的爪狀,像是要探囊取物一般對準了季子安的心臟。
這一刻,季子安嗅到了死亡的氣息,不得不承認,他有那么一瞬間的恐慌,腦袋里一片空白,思考能力已經在這一刻停止了。
不過很快他就知道自己錯了,因為接下來發生的一切,才讓他深刻的意識到到這世上有比死亡更令他恐懼和窒息的事情。
胸腔之中傳來一種前所未有的劇痛,雙目因為這種劇痛而陷入短暫的失明狀態。眼睛雖看不見,可是耳朵卻清晰的聽見,那“嗤”的一聲,鈍器插入身體之中的聲音。一如千年前,他將那把匕首刺入黎姬的心窩。
季子安絲毫不懷疑這種疼痛是在昭示著自己的心脈盡數斷裂,或許連帶著自己的心臟也已經被捏碎,否則心口之處為什么一片冰涼。
可是幾乎就在那種冰涼迅速擴散至他四肢百骸的同一時間,他又詭異的感覺到有什么熱乎乎的東西噴濺在自己的臉上。
哦,應該是血吧,畢竟是在心臟的位置,當年他動手殺她的時候,她的傷口也濺射出了許多鮮血,血流得那么急那么快,比他的眼淚流得還要快。
時隔一千多年,他落了個與她一樣的死法,果然是因果循環、報應不爽。只是,當年的黎姬有他來強行封鎖記憶和一縷魂魄,而如今的他,卻只能這樣孤零零的死去,再沒有任何東西遺留在這人世間。
他想,自己應該會下地獄吧,只是不知道會是十八層地獄的哪一層。
恍惚間,他感覺到一具柔軟的身體跌入了自己的懷里,他本能的伸出雙臂摟住了對方。
眼前還是一片模糊,就猶如他已然變得模糊的意識,可是擁抱著那具身體,他卻莫名的覺得安心,哦,不對,他應該已經沒有心了,和她一樣。或許來世他應該也改個名,叫做“季無心”。
這一刻,季子安感覺自己的心中居然沒有怨恨,沒有痛苦,沒有悲傷,有的只是一絲淡淡的悵然和悔意。
——老天待我算是不薄了,臨死前還讓我感覺到自己再一次擁你入懷,雖然都是假的,但,我知足了…
季子安在心中默默的想著,等待著自己永遠的失去意識,然后魂歸黃泉。
只是,時間似乎過得很慢很慢,是不是就像世人謠傳的那樣,人在即將死亡的那一刻,會將自己這一生所有的事情都最后再回憶一遍。
可為什么,他在這一刻能想起來的就只有黎姬的笑臉,還有,這擁在懷中的身體如真實一般的觸感。
“不————”
“不要————”
“啊————”
不是該死了嗎?為什么耳邊卻傳來這么多嘈雜的聲音?
那兩聲心痛的“不”他能分辨出來,一個是畫傾城的聲音,一個是蒼無念的聲音。可是那一聲痛苦而凄厲的“啊”是誰發出來的?怎么那么難聽,那么令人作嘔?
“姬姑娘,姬姑娘…為什么,為什么!”耳邊再一次傳來畫傾城的聲音,只是這一次卻是帶著濃重的哭腔。
無心?她為什么在喊無心?無心離他們很遠啊,或許應該已經離開了吧?她不會忤逆自己的意愿的,她總是那么的小心翼翼,生怕做出一點點令自己不高興的事。
“啊————”
“啊————”
“這是怎么回事?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耳邊又傳來那個難聽的凄厲慘叫聲,還夾雜了一個令人厭惡的氣急敗壞的怒吼。
真是吵死了!俞重華和那個怪物真是吵死了!他都要死了,為什么還不能讓他安寧?
“砰”的一聲,季子安感覺自己的身體重重的摔在了地上,只是跟心中的疼痛相比起來,現在他就算是摔斷了全身的骨頭,也不會有更多的痛感。
原來,從他觸發替身傀儡開始,他感覺過了那么長那么長的時間,居然也就只是他從半空到落地上的一瞬。
果然啊,將死之際,腦海中的回憶會讓自己以為又一次度過了漫長的時光,古人誠不欺我。
“子…安…”耳邊忽然傳來一聲呼喚,很輕很輕,就仿佛一片羽毛,只輕輕的搔過了他的耳際。
可是這個聲音,卻莫名的溫暖了他心中的冰涼,似有一股磅礴的力量,強勢的穿透周遭的一切嘈雜,直擊他的心底。
“畫兒小心!”這是蒼無念的一聲焦急的呼喚。
然后就聽“轟”的一聲似乎是法力相碰撞的聲音,然后就是一個女子的悶哼之聲,一個男子的咒罵之聲,一個怪物的嚎叫之聲…
又來了!
季子安使勁的擠了擠自己沉重的眼皮,然后猛的張開雙眼,他倒是要瞧瞧,這周圍到底怎么了,以為這里是戲園子嗎?一刻都不讓人安寧!
可是這一睜眼,他卻驚呆了,他居然看見了一張嘴角不斷滲出血水的慘白面容,那是一張他一輩子也無法忘懷的臉。那雙眼睛,一如千年前她即將死在他懷里時那樣,只是死死的盯著他,不反抗、不怨恨、不咒罵。
只是這一次,他好像在她的眼里看到了更多的東西,她,在悲傷、在不舍、在索求…
季子安覺得自己的呼吸應該已經在這一刻停止了,他怎么會看到這樣的畫面?他應該是死了吧?若是他沒死,他現在看到的是什么?是幻景嗎?
“…無心?”季子安皺著眉頭,試探著輕喚了一聲。
這一聲輕喚,換來了女子十分勉強甚至在她此時這副尊榮之下顯得有些恐怖的一個微笑。是,她想對他微笑,可是滿是鮮血的臉和深入骨髓的疼痛讓她根本無法很好的完成這個動作。
但是季子安卻絲毫也不覺得她恐怖,相反的,他覺得此時的她美極了,也真實極了,她在對他笑,他在她的眼中看見了許多年前的黎姬才會流露出的神情。
季子安想要坐起身來,仔細的瞧一瞧懷里這個女子,她受傷了,她需要醫治,他要治好她,然后…
然后呢?
季子安的雙眼猛的瞪大,這一刻他終于清醒了過來,他知道自己沒死,也知道自己一定不會死。
胸腔內的疼痛在慢慢消失,心口冰冷的感覺也漸漸變得灼熱,他能重新感受到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從虛弱到有力。
“無心…無心,這是怎么回事?”季子安一邊問著,一邊下意識的摩挲著她的后背。
可是當他的一只手觸摸到她后背心的那個位置時,他的動作頓住了,意識也頓滯了。
他摸到了一片濡濕。黏膩、還帶著滾燙的溫度,源源不斷的在往外冒。
“無心…怎么回事?這是怎么回事?你快告訴我!”季子安急了,說話的語速都變得特別的快,特別的虛浮。
“子安…”姬無心輕喚了一聲,之前一直死死盯著他的雙眼一不小心眨了一下,淚水便從她的眼中掉落了下來。
“為什么會這樣?我…我沒有對你做什么啊,我…怎么可能還有這樣的勇氣?我辦不到的,我辦不到啊!”季子安難以置信的盯著姬無心,他完全不明白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難道之前跟神將的戰斗只是他的幻覺?實際上,他又如一千多年前那樣,一刀捅進了她的心窩?
“子安…抱緊我,我…有話想…對你,說…”姬無心顯得很是疲憊的閉了閉眼,并沒有解釋也無力安撫季子安驚慌失措的情緒。
季子安一個激靈,急忙抱著她坐起身來,將她緊緊的摟在了自己的懷里,周身綠光環繞,不管不顧自己的力量是否會枯竭,拼命的朝著她的體內注入自己的法力。
法力的注入讓姬無心有了些力氣,她竟是緩緩的挪動自己的雙臂,環上了男子的腰間。
“子安…我沒有,這些痕跡,是俞重華故意弄出來激怒你的。”季子安沒有想到,姬無心要說的第一句話居然是這個。
可是,他已經不在意了,他真的已經不在意了,只要她安然無恙,就算俞重華真的對她做了什么那又如何?她曾經委身給楚煜,他也沒有責怪她,不是嗎?
“無心,沒關系的,不管他有沒有做過,我都不介意,真的。”季子安輕撫著她的后背,像是要安慰她,也像是在安慰自己。
“子安…你不相信我?”姬無心的語氣似乎很受傷。
“不,我相信你,我相信你。”季子安急忙答道。
“其實…我都想起來了。”姬無心喃喃道。
“你想起來什么了?”季子安下意識的問道。
“我什么都想起來了,那些…你想遺忘的,你希望我遺忘的,所有的一切,在傾城為我換心的那一日,我全都想起來了。”姬無心輕聲說著,環繞在他腰際的手稍微緊了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