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嬤嬤點了頭。
“皇上傳貴妃去養心殿。”
寧貴妃大松了一口氣,面上幾乎是瞬間便恢復了往日的倨傲之色。
她就知道,皇上再冷著她,也不過是做做樣子而已。
她幾次三番命人前去傳達求見之意,皇上果然還是答應見她了。
是,哪怕先前她對皇上肯不肯保她不以為意,可這幾日無聲無息的安靜,還是叫她漸漸陷入了不安之中——
好在這不安并未持續太久。
“愣著作甚?還不讓人進來伺候本宮更衣——”寧貴妃微微皺眉,看著站在那里動也未動的姜嬤嬤。
姜嬤嬤應了聲“是”,喚了宮女進來,自己則退去了外殿守著。
約是小半個時辰之后,身著胭脂紅繡暗紋芙蓉宮裝,另仔細描了妝的寧貴妃才遲遲帶著宮女自內殿行出。
姜嬤嬤矮身行禮,目送著滿身華貴之氣的寧貴妃帶著兩名宮女出了長春宮。
見幾道身影漸漸消失,姜嬤嬤卻幾不可察地嘆了口氣。
娘娘便是先前諸般嘴硬,可事到臨頭,到底還是怕的,若不然也不至于這般看重皇上這次召見。
皇上此番,當真還能像從前一般縱著貴妃嗎?
她無法預料。
寧貴妃一路暢通無阻地來到養心殿,被太監請入了內殿之中。
將人帶入殿中,太監便行禮退了出去。
寧貴妃看了看左右,只見無半個伺候之人,竟連劉福都不在。
偌大的內殿里,僅只有她和昭豐帝兩個人。
寧貴妃心下升起幾分難言的緊張,可目光看向坐在羅漢床內正看書的昭豐帝,心緒又平復了許多。
皇上看的還是以往最愛看的煉丹書——還是那個人,一切都和往常無異。
“臣妾給皇上請安。”
寧貴妃屈膝行禮。
昭豐帝“嗯”了一聲,隨手將手中書籍擱下,看向她,問道:“愛妃因何事要見朕?”
聽他這般問,寧貴妃眼神微變。
她為何事而來,皇上會不清楚嗎?
皇上這是在等著她自己開口認錯,還是根本未將此事放在心上?
應當是前者…
若說沒放在心上,也不會遲遲不肯解了她的禁足。
因此,她語氣還算誠懇地道:“臣妾是為太子之事而來…臣妾此前一時糊涂,做了錯事…”
“云嬪也道自己一時糊涂,愛妃該知她眼下是何處境。”昭豐帝語氣平靜。
“…”寧貴妃心神頓時緊繃起來,微一咬牙,朝著昭豐帝跪了下去。
“臣妾當真知錯了,皇上要罰,臣妾受著就是。”
昭豐帝看向她,卻是道:“這幾日來,朕一直有一件事情想問一問愛妃——”
“愛妃吃下那摻有劇毒的點心時,可覺得害怕?”
寧貴妃微微一怔。
她不知道皇上為何要問她這樣毫無意義的問題。
但還是不敢不答:“臣妾那時糊涂了,便也沒顧上害怕,但后怕是有的…”
昭豐帝聽罷,復雜地笑了一聲。
“愛妃與朕記憶中的似乎大有不同了。這般怕,還敢去做,可不得了。”
她險些害了杬兒,他固然不悅。
栽贓太子,他亦是生氣的。
可她為了不叫他疑心,不惜自己也服了毒——卻是叫他深覺…無法可想。
無法可想,便意味著他之前一切的揣測與篤信,皆被推翻了。
她可以瞞他,但真正將他瞞住了,卻是萬萬不該的。
寧貴妃不知該如何接話,跪在那里滿心不安且焦躁。
她不知道皇上為何要不停地說這些無關輕重的話,而對真正重要的事情閉口不提。
他到底是什么心思?
這種令人猜不透的感覺,實在不妙。
“自今日起,愛妃便遷去福毓軒吧。”昭豐帝重新將書拿了起來,道:“那里清凈些,愛妃年紀大了,也該好生休養了。”
一剎那,寧貴妃只覺得周身的血液皆凝固住。
她不可置信地看向坐在那里的男人。
福毓軒是一所極偏僻的冷宮,毫不夸張地說,這些年來悄無聲息死在那里的妃嬪,兩只手怕都數不過來。
可皇上如今要她住進去!
云妃便是被降罪罰去冷宮,卻也不至于是這般光景!
“皇上…是在同臣妾說笑嗎?”寧貴妃僵硬地扯了扯嘴角,雙目死死地盯在昭豐帝臉上。
“愛妃想遠了——”
若非如此,他不能安心。
而且,他如今也必須要讓太子安心些才行。
若不然,到頭來無法安心的還是他這個皇帝。
這是最好的解決辦法。
“皇上是要逼死臣妾么?”寧貴妃幾近一字一頓地道。
昭豐帝看向她:“愛妃放心,朕會保你周全。”
只是在周全的前提下,他首要是保全自己。
若他連自己都保全不了,又何談再去保全她——
“周全?讓臣妾去福毓軒,這便是皇上待臣妾的保全之策嗎?”
昭豐帝對她對視著,道了個“是”字。
寧貴妃眼眶發紅,卻忽然笑出了聲音來。
那笑聲里滿是諷刺與怨恨:“…看來臣妾當初所估算的倒也沒錯!陛下根本不曾為臣妾考慮過半分!”
“若非是皇上急于禪位,臣妾又怎會慌不擇路!”
昭豐帝微微皺眉。
急于禪位…
她倒果真對養心殿的一舉一動都了如指掌。
“東宮與長春宮新仇舊怨無數,太子登基,臣妾焉有活路可言?陛下不為臣妾考慮,那臣妾唯有自己謀劃了!”
反正她都是要住進福毓軒的人了,還有什么是不能說的!
昭豐帝目光微冷:“朕活在世上一日,自會保你一日。”
寧貴妃冷笑出聲。
“那臣妾還要叩謝皇上厚愛了?便是來日殉葬,也該千恩萬謝才是?”
她可不止一次從他口中聽過要帶她一同成仙的鬼話!
且他當真成了沒有實權的太上皇,又該拿什么來保她?
“照此說來,愛妃竟是不愿隨朕登仙嗎?”
昭豐帝的語氣令人辨不出喜怒。
“臣妾是否愿意重要嗎?難道臣妾有選擇的余地嗎?”寧貴妃滿是淚水的眼中,滿含譏誚之色。
昭豐帝靜靜地看了她片刻。
“你自然是有選擇的余地。眼下的一切,不正是愛妃做主選擇而來的嗎?還是說,愛妃以為,這世間會有無緣無故的縱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