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非太子尚且不知皇上欲禪位的心思,欲借此來逼皇上一把?
想來也是,禪位之事非同小可,為防引起動蕩,事先自是不會透出風聲去。
也就是說,太子坐不住了…
寧貴妃眼中笑意漸凝。
果然…
哪怕平日里裝得再平和沉穩,可骨子里還是心急的。
如今已敢暗下算計起皇上來,若真叫他順利登基,她這個貴妃哪里還可能會有半條活路?
偏偏皇上如今猶豫未絕,將太子進言之事瞞的死死地,倒是半點不愿讓太子背上污名——當然,也可能是還未拿定主意,怕傳揚出去,會讓皇室臉上無光,再惹起民心不穩。
太子怕是算準了皇上不會貿然將他進言之事宣之于眾。
而到頭來身為下令疏散百姓的帝王,就須得背上這份昏聵。
此番無論如何,她也絕不能叫太子的算計得逞!
寧貴妃眼神微動,看向那名內監。
“此事本宮知道了,你且回去吧。”
內監應下,垂首退了出去。
寧貴妃吃了口茶。
“讓人將太子遇仙人托夢之事,暗下傳出去——”她擱下茶盞,向身邊的貼身嬤嬤吩咐道。
嬤嬤有些猶豫。
到底還是勸道:“娘娘若想阻止皇上下旨疏散百姓,保住皇上的名聲,有的是法子…況且,皇上也自有思量,未必真會盡依太子之言。”
真若將太子遇夢之事傳了出去,定會使龍顏不悅。
皇上既是瞞著,想來也是不愿讓人質疑帝王的威嚴——仙人給太子托夢,而不是給他這個天子托夢,傳了出去叫天下臣民怎么想?
難道皇上不要面子的嗎?
“倒不如娘娘在皇上耳邊勸一勸,到時泰山安穩不動,皇上自會感念娘娘的好。”嬤嬤繼續勸著。
“感念本宮的好又有何用!”寧貴妃冷笑道:“難道皇上感念著本宮的好,便不會提早禪位了嗎?還是說,會因為太子這區區一句話,就能廢了他不成?”
仙人入夢,即便只是個托辭,可人家打著的是‘不愿父皇涉險’、‘不愿見無辜百姓傷亡’的忠孝仁德的旗號——皇上便是稍起疑心,又有何用?
倒不如趁早將此事宣揚出去,借眾臣之口,先下手為強!
“皇上明年開春便要禪位,本宮的時間可不多了!此番,太子這般傳謠,居心叵測——正是送上門來的機會!”
寧貴妃眼中神情逐漸堅定,凝聲說道:“本宮要做的,可不單單只是阻止皇上犯糊涂——”
在此之前,她本就動了要除掉太子的心思,更何況如今還有天意相助。
她若不好好把握這絕佳的機會,那才真正是要活活蠢死了。
當年,她能以宮女之身,將孫氏從皇后的位置上拉下來。
如今她身為貴妃,難道還怕一個身后沒有勢力依仗的太子不成!
當日午后,昭豐帝在一片焦灼中,終于等來了保章正的折子。
折子是快馬加鞭由侍衛加急送回京中的,至于保章正——折子上說了,如今正在泰安州養病,出于老命考慮,一日兩日怕是難以動身回京,萬請皇上恩準。
至于地動之事,折子上亦有細言。
以地動儀測之、觀星象、湖水、及云層變化——
保章正帶人使了諸多手段再三預測,也未有得出會有地動發生的絲毫預兆。
“也就是說,泰山近來幾乎沒有可能會地動…”
昭豐帝將折子放下,低聲喃喃著說道。
這種結果,本該是他想要的,可此時此刻,他心底卻仍是沒有半分放松之感。
不會有地動,那就能依照原定的日期動身前往泰山祭祀了。
可是心底卻有個聲音在說——朕不想去。
即便保章正敢斷言不會發生地動,他也不想去了。
前往泰山祭祀,本是一件值得開心的事情,可太子做了這樣一個夢,他既然聽了,心里就有了一個疙瘩。
若太子是第一次做夢,他還能勉勉強強說服自己…
可太子之前也做過一次這樣的夢,而且還靈驗了!
作為一個有神論者,這就叫人很忐忑了!
此時,恰有內監進來通傳:“皇上,禮部陶侍郎在殿外求見。”
“讓人進來吧。”
昭豐帝將手中折子放下,心中已然有了決定。
“微臣參見陛下。”
陶侍郎行禮后,沒有耽擱地道:“后日便是啟程前往泰山祭祀之日,臣特來向皇上——”
然而,他一句話尚未說完,便被昭豐帝打斷了。
“不必準備了,朕不去了。”
昭豐帝言簡意賅。
陶侍郎神情凝固片刻:“皇上…”
“朕近日頗覺身體有些不適,此事待來年再議吧。”
他方才想過了,臨時決定不去,雖然丟人了些,但好歹圖個心安。
即便沒有地動,可仙人有此預警,興許另有深意在也不說定——大不了明年再去就是了。
“皇上請恕微臣多嘴——”陶侍郎說話間,忽然撩起官袍跪了下去。
昭豐帝心情平靜,無絲毫波瀾。
無它,早料到了。
他忽然變卦,只怕不止禮部侍郎,便是許多守舊的文臣們,必然也都要跳出來擺大道理了。
“皇上既稱龍體不適,當務之急應請太醫前來診看。除此之外,臣本也不該多勸——”陶侍郎斟酌了一番言辭,道:“只是,臣還是要斗膽說一句…太子殿下向皇上進言泰山將有地動在先,若皇上此時忽然取消祭祀大典,恐怕會引起諸多猜測議論。”
昭豐帝神色頓變,顯然沒料到竟會聽到這個。
“太子進言泰山將有地動?”
他看著陶侍郎,微微皺眉:“這話不知陶愛卿是從何處聽來的?”
“這…”陶侍郎猶豫了一瞬,才道:“臣是聽其他大人說起的,如今四下已經傳開了。”
昭豐帝:“”
四下已經傳開了?!
這一刻,誰能來告訴他——
他刀呢?
刀呢!
“皇上…”
隱約察覺到皇上氣到想砍人的劉福,連忙上前遞過一盞茶去。
昭豐帝握著茶盞,深吸了口氣。
他真的很久沒有這樣生過氣了…但他還得忍著。
面子已經丟了,風度好歹保持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