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一靜,鄧譽臉上血色盡褪。
便是張巒等人,也有著一瞬的怔然。
“你說什么…”略略緩過神來,鄧譽卻仍覺得是自己聽錯了。
張眉妍的語氣依舊有著異樣的認真:“我所做的這一切,不都是當初譽哥哥你的授意嗎?若不然,單憑我一個弱女子,又何來這等膽量?”
鄧譽看著那雙眼睛,緩慢地搖頭,只覺得渾身冰冷,心底是沉不見底的失望。
弱女子 她當真是嗎?
這一刻,他甚至覺得周遭的一切都變得不真實起來。
偏偏張眉妍毫不畏懼地與他對視著,他只能聽著那道仍舊有著少女甜美的嗓音,接著說道:“四年前,你與我那三妹退親之事,以鄧家顏面盡失作為收場,你也因同我之間的那些牽扯,丟了名聲——你因為這件事情,便一直對我二叔一門記恨在心。”
“加上我那大哥,極有天分,年紀輕輕便中了秀才,還曾一舉考入了松風書院——那座書院,譽哥哥你也曾考過,卻未能考過。這些,都是你心底的刺。”
鄧譽不可遏止地顫抖起來。
這一刻,哪怕不愿面對,可他也不得不在心底承認,她說得這些,確實都并非空穴來風。
他對張家的每一個人,確實都心有不忿。
可那不是偏見,更加不會是嫉妒,只是就事論事罷了…!
但是,長久以來在她心中,他竟狹隘至此嗎?
那么,他所看到感受到的那些欣賞,那些愛慕,那些信任依賴,那些溫柔以待…統統都是假的?!
這個顛覆性的認知,對他而言,比起被污蔑,竟是讓他更加地難以接受。
四目相對間,他竟從她眼底看到了濃濃的嘲諷之色。
鄧譽只覺如墜冰窟。
“張氏,你所言可有證據?”程然語無波瀾地發問。
“大人,他出面替我做偽證,這還算不得證據嗎?若非是怕事情敗露,我將他供出,他這高高在上的官家公子,又豈會為我的死活而情愿擔上這等風險?”張眉妍眼底神情已近瘋狂。
這樣的關頭,他既然想狠心地將她推向死路,那他也別想獨活!
反正她活不成了,能拉一個陪葬便是一個!
“大人決不可聽她胡言,這分明是栽贓!我家公子雖是心軟,卻并非不分是非,心腸歹毒之人!還請大人明鑒!”十一忍著背上傷口劇痛,朝著程然叩頭。
話罷,不由焦急地看向鄧譽。
他就說,張家姑娘是個水鬼——瞧,現出原形來了吧!
可公子啞巴了不成,倒是趕緊說句話啊!
那日對著張家二姑娘,不是挺能說得么!
程然看著張眉妍,道:“偽證是偽證,同謀是同謀,若無證據,兩者之間并無必然聯系。”
真相從來不是單憑誰的只言片語就能夠左右得了的。
若不然,早在阿喜出言指認之時,張眉妍就該被定罪了,又何須等到今日——
“大人!他事事皆在背后謀劃,只讓我一人出面,想必抱得便是事情萬一敗露,就讓我一人扛下罪名的想法!”
張眉妍大聲說道:“他對張家的嫉恨,明里暗里,向來人盡皆知!尤其是我那三妹,更是被他處處針對奚落,他對張家的報復之心,我最是清楚不過!”
說著,她忽然看向張巒,道:“二叔,今日若叫此人逃脫罪責,他日后必會對大哥和三妹不利!”
二叔最是疼愛三妹,且張家與鄧家結怨多年,二叔應當知曉其中的輕重吧?
此番若能將鄧譽和鄧家一舉扳倒,二叔豈有不樂意的道理?
張巒看著她那幅拼盡一切也要拉別人一同下地獄的模樣,心中只覺得陣陣寒意升起。
張眉妍眼神里似有著循循善誘的意味。
“二叔可還記得,此人曾在您面前說過要拿三妹的性命替他那母親出氣的話?”
此言一出,圍觀百姓皆驚異唏噓。
“竟還有這樣的事情…”
“當初鄧家太太中風,似乎還是張家使人出面醫治的…鄧太太這才不至于癱瘓在床…”
“嘖,這鄧家公子竟是個如此不辨是非的…當初自己行為不檢,與人家姑娘退了親,非但沒有愧疚之心,竟還存了這般歹毒的心思。”
堂內,程然已看向張巒,等他開口。
若鄧譽當真說過這樣的話,那嫌疑可就極大了。
張眉妍心底已然涌現出了報復的快感。
鄧譽閉了閉眼睛,只覺得諷刺之極。
這樣落井下石的好時機,睚眥必報做事不留余地的張家人,必然不會放過吧。
張巒冷笑了一聲。
“若他說過,我自然會記得。且非但會記得,還會當場一拳打破他的頭,再去鄧家討個說法。”
張眉妍眼底神情一凝。
“可他不曾說過,我要如何才能記得。”張巒看著她,冷冷地道:“事到如今,你就不必再去耍弄那些沒用的心思了。真相如何,程大人自會詳查。有罪之人,不會錯放。無罪之人,也不會錯怪其一絲一毫。”
鄧譽緩緩張開緊閉的雙眼,眼中竟有著一瞬的茫然。
此時,又聽張巒說道:“再者道,你說下毒的主意是鄧家公子所出,可你蓄毒害人的行徑,早在近兩年前就已經有了端倪——而經官府查實,彼時鄧家公子與你似乎并無往來。”
張眉妍搖頭否認,臉上滿是閃躲。
十一重重松了口氣,不由拿感激敬重的眼神看向張巒。
鄧譽則垂下眼睛,微微攥緊了十指。
堂外,聽著耳邊的議論聲,阿荔挺直了胸膛。
她家老爺這才叫對事不對人,鄧家公子真該好好學學才是——不過,風度與胸襟這種東西,多半是天生的,她估摸著某些人應是學不來的。
張巒倒不曾覺得自己在彰顯什么風度,只認為張眉妍拿鄧家的存亡來利誘于他,當真無知又可笑。
單是做偽證這一條,鄧家如今這處境,還用得著他來推波助瀾 他若在此時落井下石,那不是壞,也不是沒有風度,而是奇蠢無比。
聽著張眉妍還在不停妄言,已聽得恨不能捂耳朵的程然,重重地拍響了驚堂木。
這侮辱他智商的言行,差不多可以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