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中,程然正在審問阿喜,翠屏在旁與其對質。
還有五芳齋的伙計,也在堂中作證。
阿喜面對翠屏和伙計的指認,應對起來十分吃力慌亂。
而此時,程然忽然聽得一道少年的聲音傳入堂中——
“大人,晚輩斗膽猜測,這兩件事情,下毒之人實為同一人。”
程然微一皺眉,瞇了瞇眼睛,看向開口說話的少年。
這聲音,他怎么覺得好像在哪兒聽過呢?
“堂外何人?不妨進堂內回話。”程然看向堂外那道在燈影之下有些模糊的人影,語氣肅然地說道。
要插話也該先請示了他,現在的年輕人未免也太不知規矩了些。
祝又樘在心底微微嘆了口氣。
前幾日還曾在皇祖母面前,還稱贊他“聲如撞玉,聽之不忘”的程大人,眼下…竟是根本沒能辨出他是誰?
且程大人還暗悄悄地同他說——聽陛下言,殿下時常出宮暗訪,不愿透露身份,請殿下放心,微臣若有幸得見殿下,必當竭力配合。
正是這份信任,才叫太子殿下有此一言。
也罷…怪他太認真了。
程大人微微擰眉。
怎么還不進來行禮?
張巒輕咳一聲,催促道:“既安,快些進來向程大人回話。”
這孩子在他們跟前最是得體,怎么一見著這些個大人們,就常常顯得有些缺少禮數呢?
張眉壽默默看了身邊的太子殿下一眼。
看吧,出門在外,太熱心要不得——他非替她開這個口作甚?
但她心下也隱約知道…在家中,她如何說,他都只是靜靜看著,若見她有遺漏之處,方才會開口提醒。
可在外頭,尤其是如今堂外也圍了許多旁觀的百姓,他大約是覺得她一個姑娘家出面多有不便,會引人議論,故才有此舉動。
他向來不是嘩眾取寵,愛多言之人。此番這是…想替她出面來著。
張眉壽只得滿眼復雜地看著身邊的人在她父親的催促之下,踏進了堂中。
而在此之前,程大人已經隱約覺得有些不大對勁。
方才張大人喊這少年為…既安?
怎么還跟太子殿下撞字了?
等等…怎么還撞臉了!
程大人心頭突突直跳,待眼瞧著那少年人要抬手施禮時,驀地站起了身來,形容波動地道:“…小公子不必多禮,快請…”
“入座”兩個字到底太扎眼,受到了重大沖擊的程大人終究沒說出口,只連忙給自己圓場:“公子既是有對此案有助的看法與見解,本官自當洗耳恭聽。”
他究竟為什么要讓殿下進堂內回話?
還有,方才他那等語氣,不算冒犯僭越吧?
殿下會不會因此覺得他過于愛擺官老爺的臭架子?
完了,他注定要輸給那幾位大人了!
——他可是暗下聽說了,劉大人王大人柳大人,乃至蒼千戶,都早已知曉殿下在民間的身份,且還配合得十分之妙。
他聽罷,不贊同之余,又無可避免地產生了一絲妒忌的情緒。
大家同是京官,虧他還是京衙府尹,太后表侄呢,這種事情怎么能少得了他的參與?
且陛下也知曉并默許了此事,偏偏他如同一個局外人一般,這叫他在那幾位同僚面前,如何抬頭做人,如何立足自處?
不就是配合殿下演戲嗎?
他審案無數,見慣眾生百態,什么樣的他演不來?
為此,他還偷偷對鏡很是用心磨煉過一番…
可眼下,他這臨場發揮,便是自己都覺得沒眼看。
這下真的丟人了。
好在堂外的百姓們不知詳具,雖覺得有些奇怪,片刻之后,卻也都交相稱贊起了程大人為官謙遜,不拘小節,善聽人言——
程大人瀕臨絕望的內心涌現出一股感動之情。
眼見這一幕,張巒卻暗暗皺眉,心中的疑惑也愈發深重,下意識地轉頭看了一眼身邊的小朱。
“這位公子方才猜測這兩樁案子中,下毒害人者為同一人——不知可有依據?”
程然調整了心緒,試圖用自己的專業能力在殿下面前找回一絲顏面。
祝又樘還未來得及開口,那于公子已經難忍驚懼,近乎哭喪著道:“大人,我冤枉,當真不是我啊!”
背上一條人命,已經夠他受的了,現在竟然要將兩件事情都壓到他身上來?
程然好似沒聽到他的喊冤,只看向太子殿下。
祝又樘此時講道:“晚輩只是猜測罷了,若想確認,還須先行驗明曲芳樓內死者究竟身中何毒。”
至于其它的依據,不妨等驗尸結果出來之后再細說不遲。
且無論是張家伯父,還是程大人,皆有不弱的洞察力。程大人辦案經驗更是豐富老道,他只需言于此,余下事態如何發展便不難預料了。
程然點頭道:“本官已命仵作前去驗尸了,想必很快便有結果。”
他話音剛落,只聽阿喜忽然說道:“大人…在曲芳樓中,我曾聽這于公子多番提及過張家公子,說他與張公子曾同在松風書院中讀書——且,且于公子對張公子,言辭間多有不滿和嫉恨…前晚,他還同瀾鳶姑娘吹噓,說能將張家公子邀來吃茶呢。可昨日張家公子似乎拒了他,并未赴約,叫他覺得很是傷了顏面…”
余下雖未多說,卻已不言而喻。
程然將她欲言又止的神情看在眼中,眼神微動,遂向于家公子問道:“可有此事?”
“大人,我…我確是曾邀過張家公子吃茶,他確也拒了我,可我總不至于就因此下毒害他吧!況且,況且張家不是已經查明,是這賤婢蓄意報復嗎!這賤婢方才之言,分明是見罪責難逃,刻意污蔑于我!”
程然多看了他一眼。
沒有因為慌亂而否認一切,倒還不算太蠢。
所以說人蠢些不要緊,多讀書沒壞處,至少說起話來還算有條理。
于是道:“冷靜些,繼續說。是非黑白,本官自不會混淆了去——”
說不定會有什么有用的證據。
他的聲音透著沉穩冷靜,又刻意斂起了幾分威懾,便叫慌亂中的于公子漸漸也尋回了一絲理智。
于公子抬起袖子,抹了把額頭上的冷汗。
此時,一名帶著小廝的少年走近,在一眾圍觀百姓身后駐足,遠遠看向堂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