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已經料到了柳兄會如此——故而,才特地囑咐于我,勸說柳兄。”
柳一清呼吸一窒。
“竟是…殿下之意?”
王華嘆息著點頭。
“可惜我有負殿下囑托。”他苦澀一笑,盡量拿輕松的語氣說道:“但也無妨,殿下并非強人所難之人,定是不會怪罪的…想來,至多是對你我略感失望些罷了。”
失望…
這兩個字看似遠遠不如怪罪來得嚴重,可卻如一支利箭,直擊柳先生的內心。
他倒寧可殿下責罰一番,也不愿讓殿下對他失望。
他這個人,一身正氣,不畏權勢,可唯獨一點——心軟。
叫之于他而言如同伯樂一般的太子殿下感到失望,本就令他難以接受了。更何況,王大人話中之意,顯然是也會被他牽連。
他自己如何不要緊,最怕的便是牽連別人。
雖然他此時有些惱王大人這個感情騙子,可并沒有就此絕交的打算。
畢竟,王大人的苦衷,他也不是完全不能理解。
柳一清心底掙扎時,王華忽然站起了身,道:“柳兄,我這便隨你一同前去張家說明此事…”
說著,便去拉柳一清。
見他如此,柳一清心下愈發不忍,神色復雜地扒開了他的手,無言搖了搖頭。
“…”王華一時也沉默下來。
氣氛莫名變得沉重。
半晌過后,柳一清開口,語氣卻無比頹然——
“若來日張賢弟問起,我又有何面目?”
王華聞得此言,便知自己這招以退為進,算是成了。
“有我在,柳兄怕得什么?這其中后果,自有我一力承擔。”
他一副“舍身入地獄”的語氣,令柳一清心情復雜。
事到如今,除了跟著上船,他還能有別的選擇嗎?
哎,仕途才剛開始,就染了一身濁氣的感覺是怎么回事啊…
張賢弟啊,不是為兄不厚道,而是但凡有一點辦法都不會如此——但賢弟放心,為兄必是人在曹營心在漢的,該提醒的、該阻攔的,為兄必會盡力而為,而絕不會如王大人那般袖手旁觀。
事發之日,便是他向張賢弟負荊請罪之時!
柳先生只能在內心此般痛心疾首地默默起誓,企圖以此減輕些許負罪之感。
王華偷偷松了口氣。
這一場勸下來,他當真是使盡渾身解數了。
咳,該怎么狀似無意地將此事透露給殿下聽呢?
春去秋來。
正值中秋佳節,秋高氣爽之時,遠在湖州的張巒收著了一封家書。
張巒看罷,大感欣忭。
“池兒過了院試…”
范九聞言眼睛頓時放亮,連忙道:“恭賀老爺!大公子今年不過十三四歲,便已得了秀才之名,這可是大喜事!由此看來,皆是老爺您栽培有方啊!”
說起來,他也跟過大公子一段時日來著,如今頗覺得與有榮焉。
張巒滿面欣慰,卻笑著搖頭:“是這孩子自己爭氣。”
不過,算上一算,他當年也是差不多這個年紀就考上了秀才,后來才入了國子監。
那時,整個張家上下都將他視作了光耀門楣的希望。
誰知后來…
咳,不開心的事情便不說了,雖然往事糟心不堪回首,可有失便有得——如今日子過得和美,且汲取經驗,放眼往前看吧。
池兒也這么早考上了秀才,他們父子沒準兒要因此被傳為佳話美談呢。
嘖,女兒已是如此優秀奪目,長子自己隨便長長,竟也長成了人中龍鳳…
老天待他不薄啊。
轉瞬間,張巒又想到了自家賢惠貌美的媳婦,頓時改口——得妻如此,老天豈止是待他不薄?
說他是老天爺的親兒子,他都信了!
等等,這么想好像有點大逆不道的感覺?
那便是老天爺的義子好了。
張巒勉為其難地想著。
想著想著,竟叫自己的幸運給感動了,不禁紅了眼睛。
“備紙筆來。”他向范九吩咐道。
范九應下,忙去準備。
張巒在信上勉勵了張秋池一番,又傳授了許多經驗與建議。
此外,不忘提醒兩個幼子——哥哥姐姐都這么出色,你們也要努力上進,絕不能拖后腿,父親看好你們!
聽母親讀完信,一人啃著一只雞腿的張鶴齡和張延齡絲毫不覺得有壓力。
是因為自信?
當然不是——
是因為對朱家哥哥有信心!
一旁的張眉壽看著二人,有些發愁。
倒不是多么憂心他們的前程,而是——半個月下來,倆人竟然又圓了一圈兒!
說起來,都怪三妹越發癡迷折騰吃食,將自個兒養胖了不說,連帶著輔齡他們三個也變得圓滾滾起來。
如今除了大哥之外,家中三個男丁,竟是個個溜圓兒。
張眉壽無奈嘆了口氣。
實話說,這三個弟弟,她如今當真是一個都不想要了。
“姑娘。”
阿荔從外頭進來傳話:“大公子從書院回來了,說是有事要找姑娘呢。”
張眉壽看向宋氏。
“母親,那我便先回去了。”
宋氏迫不及待地擺手:“去吧。”
她等不及要看丈夫給她的信呢。
不知為何,這幾回下來,她總覺得女兒已經能看懂了似得…這么想想,倒怪不自在的。
張眉壽離開海棠居之后,直接去找了張秋池。
“二妹,二妹!”
張眉壽剛走進院中,便聽見了一道熟悉的聲音。
她笑著走到廊下,敲了敲大壯的籠架。
大壯歡快地撲棱著翅膀。
張眉壽抬腳進了堂內,阿荔來到籠子前,露出一個自認兇狠的表情,壓低了聲音警告道:“再亂喊,我便把你烤了吃!”
大壯似乎沒聽到一般,轉了個身,背對著阿荔,拿長長的喙順起了自己漂亮的羽毛。
阿荔氣得咬了咬牙。
“壞鳥!”
這個家里,除了老太太老太爺,大老爺大太太,二老爺二太太,和一群小主子,以及趙姑姑他們,還沒誰敢在她阿荔面前這般傲慢!
唔,這么一說,怎么好像人人都可以對她傲慢似得?
“二妹,你來了。”
張秋池從內間走出來,面上笑意如晨光般溫暖和煦。
“不知大哥找我何事?”
張秋池說道:“今日二妹讓人送去書院的點心,當真可口之極。我分與了同窗們,他們也皆贊不絕口呢。”
張眉壽聽得一愣。
“我未曾讓人去送過點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