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彥被扶去了前廳醫治,郎中道他是怒火攻心,受不得刺激。張敬聽得此言,不顧張彥的固執和逞強,堅持要將人帶下去歇息。
大房是絕不能再回去了,免得將人生生刺激死,左想右想,還是先把人送去松鶴堂清靜清靜為好。
可偏偏松鶴堂里還有張老太爺在上躥下跳,正拿著桃木劍追趕一位老仆人,張敬無奈扶額之余,只好又將兄長挪去了前院的客房。
幾番折騰,張彥躺在床上,已經虛弱到了極點,嘴里卻仍斷斷續續地咒罵著柳氏。
罵到恨極處,見房內無人,終于繃不住了,干脆將自己捂在被子里痛哭起來。
苗姨娘被帶著走進大房院內,見著院內情形,眼底神情悄然一緊。
偌大的院子里,家中的女眷幾乎都在,除了坐在椅上的張老太太之外,其余人皆是站著的,且都一言不發,氣氛尤為壓抑。
被綁著的蕓兒她并認不出來,可眼瞧著柳氏竟也被婆子死死制住,嘴里竟還被塞了布團…苗姨娘不禁震驚之極。
路上,她曾旁敲側擊地試探過張老太太派去的婆子,可那婆子嘴巴嚴得很,只字不提為何忽然將她從莊子上帶回來。
她有過許多猜測,可直到此時親眼見到柳氏的處境,心中才真正有了答案。
必是當年之事敗露了…
苗姨娘有著一瞬間的慌亂和不知所措。
她察覺到了宋氏尤為冰冷的目光。
宋氏牽著張眉壽的手,和三太太紀氏一左一右站在張老太太身邊。
苗姨娘心上仿佛懸了把利劍,整顆心都緊緊繃起。
“苗氏,將你當年如何接近二爺的經過,如實說出來!”張老太太開口,厲聲呵斥道:“此處自有與你對質之人——你若敢有半句虛假,今日便休想活著離開這座院子!”
苗姨娘當即跪了下去。
不單是她,在場諸人幾乎都是頭一回見到老太太這般動怒。
這與尋常小打小鬧全然不同,不單是毀人姻緣,使了手段爬床,最為關鍵的還當是居心叵測者就藏在身邊,且這些年來竟藏得這樣好…細想之下,焉能讓人不心底發寒?
一個柳氏和一個苗氏,險些就毀了她兩個兒子!
張老太太往常只覺得大兒子蠢,可大兒子是何時變壞了的,她竟半點不知。
眼下看來,雖說人骨子里的東西是生來注定的,可想來也少不了柳氏的暗中唆使!
要么怎么說娶錯媳婦毀三代呢!
如今事已至此,哪怕大傷元氣,卻也要將這禍根一舉拔除了才可以。
“此時還裝什么啞巴!”見苗氏跪在那里不說話,張老太太將手邊丫鬟遞來的茶盞,狠狠地揮砸了過去。
“若真的不怕死,現下一頭撞死了便罷,沒人攔你。即不敢死,就痛快說個干凈!”宋氏皺眉看著苗姨娘。
她如今當真是煩透了苗氏這幅心里藏著真相卻死活不吭聲的模樣!
上回芳蘭之事也是那樣,左右不肯供出柳氏。
眼下一想,怎么,莫不是感念柳氏當年助她爬床的提攜之恩不成?!
“妾身、妾身不知從何說起…”苗姨娘聲音里的微顫不似作假。
她顯然對眼下的處境很恐懼,可張眉壽并不認為一個前世以性命給母親試藥的人,會這般懼死。
她所謂的“不知從何說起”,只怕是托辭,真正是想要試探她們究竟知道了多少。
還在心存僥幸。
“便從十三年前與大伯娘相識之時說起吧。”張眉壽在母親開口前說道。
苗姨娘身形微僵。
“事已至此,姨娘即便不說,卻也瞞不住了。與其拖延耽擱,倒不知早早說了,再作其它打算。”張眉壽又道。
不知為何,苗姨娘竟覺得這話中隱含著暗示的意味。
她有些驚詫于張眉壽仿佛能將她看穿的洞察力,旋即心中也落定了兩分。
是了,橫豎瞞不住了,不如另做打算,盡力挽救。
“妾身當年實則是先為大太太與一名公子所救,后來輾轉流落到二爺身邊,實為…大太太的設計。”她低下頭說道。
這便與蕓兒方才所言十分吻合了。
她正要往下說時,的張眉壽卻不合時宜地插話問道:“是在何處為大伯娘所救?”
這似乎在整件事情當中,并不怎么重要。
可卻讓苗姨娘頓了一頓。
“一座寺廟附近。”她最終只道。
“什么寺廟?”張眉壽又道。
“時隔久遠,已記不清了…”
張眉壽面上不以為意地點了點頭,心中疑慮卻更為深重。
方才那蕓兒說,是在天門山寺附近,天門山寺是湘西當地最大、香火最旺盛的一座寺廟,且據聞大國師繼曉最初便是在天門山寺苦修。
這座廟宇的名號她遠在京城都尚有耳聞,出身湘西的苗姨娘卻說記不清了,且先前她不問她則不提,實在有些不太尋常。
不過是一座寺名罷了,有什么好值得她這般忌諱的?
苗姨娘已將當年她受柳氏指使,假裝遇險為張巒所救,和設計張巒的過程都如實說了出來。
她所言,與蕓兒的話幾乎沒有任何出入。
由此可見,二人都沒有說謊。
至此,事情的真相已算是明朗了。
宋氏不知該如何形容這種喜怒參半的心情。
可她更多的還是恨。
相較于此前對苗氏和丈夫的恨,此時的恨卻是全然不同的。
若真是丈夫輕浮,她無太多話可說,可事實卻是丈夫出于善心救下苗氏,卻反被自己的善心所累——根本是中了她人的奸計!
“你這與恩將仇報有何異!”宋氏憤恨地問,滿口不甘。
她和丈夫這些年來的煎熬竟是一場陳年的陷阱!
虧她午夜夢回間,還曾覺得不爭不搶安分守己的苗氏有幾分可憐…
“當年之事,皆是妾身的錯!妾身彼時如浮萍一般任人欺凌拿捏,滿心只為求一個歸宿而已…若是當時得知二爺剛訂了親,又立下了絕不納妾的諾言,妾身無論如何也絕不會接近二爺的!”
當年柳氏只與她說,那個男子可以帶她離開湘西,過上安定的日子。
這個條件對當時的她來說,幾乎是不可拒絕的誘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