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又樘這么一說,自己都覺得此事過于雞毛蒜皮,似乎有些配不上于侍衛的志向了。
可志不志向且不提,保住于侍衛一命才最要緊。
被他稱作于侍衛的男人本名叫做于定波,只是當年被發落出宮之后,一來為了方便謀生計,二來為了避免他人奚落,改名為了于平。
于定波聞言確實覺得這差事跟自己想象中的有些出入。
可他立即壓低了聲音問:“敢問殿下,此女一家可是哪家權貴?”
亦或是有著見不得光的身份?
然而祝又樘又搖了頭。
“他們只是尋常百姓而已。”
于定波沉默了一刻。
他掃帚都折斷了,可殿下竟然跟他說只是護送一戶尋常百姓離京?
他潛意識里不愿意去相信這個事實,又再一細想,若當真只是尋常百姓,如何能勞得殿下如此費心安排?又豈會需要他來護送?
殿下一定是怕隔墻有耳,言多必失,所以才堅持說對方只是尋常百姓——嘶…殿下小小年紀,卻好重的心計、好周全的思慮!
他自愧不如!
“屬下定不辱殿下之命!”于定波神情鄭重地應下來。
祝又樘最后又交待他:“切記一點,不可對他們透露我的身份。”
“屬下遵命!”
從此后,時月書屋便少了個掃地仆。
堂長樂見其成。
這個掃地的老于粗手粗腳,干活馬虎不細致,頓頓吃得還多,一個人頂三個人的食量。可偏偏當初他是被定國公世子手下的人帶來的,他又不能輕易趕走。
如今主動肯走,當然是好事。
可臨走前還泄憤似地折斷了他一只掃帚是怎么回事?
如此暴力,接連在這書香之地待了三年竟也沒能教化得了他,果真頑固莽夫一個。
堂長捋著山羊胡搖頭嘆息之時,忽然聽得小童來稟,說是定國公世子來了。
堂長趕緊出來相迎。
年紀三十出頭定國公府世子生得白凈文弱,看起來極斯文溫和,然而此刻臉上卻有些著急的神色,上來便問:“人呢?”
“不知世子所指何人吶?”
“就是…方才前來尋那于平之人!”
堂長本以為世子爺是追究徐二小姐被蛇咬傷一事來了,此刻聽是來問那身份神秘的小公子,連忙就答:“回稟世子,那小公子已將于平帶走了。”
世子嘆了口氣,眼底滿都是懊惱之色。
當初父親暗下拉于定波一把,將其留在私塾里做事,為得就是將來萬一太子真的得勢,也可在太子面前結個善緣…
今日他一聽手下的人說有一位身份不尋常的小公子來了私塾尋于平、再加上據手下描述的來人年齡與樣貌,他就疑心會是太子殿下蒞臨了…
而今聽聞于定波被帶走,更是肯定了——除了當今太子殿下之外,誰能帶得走那個犟頭?
可他卻錯失了這個與太子見面的機會!
都怪那條蛇把他家二丫頭給咬了,害得他被絆住了腳!
二丫頭說得對,那樣討人嫌的蛇合該被做成蛇羹才對!
定國公世子正值不甘之時,堂長忽然說道:“那于平臨走之前倒還惦記著要向世子爺道一聲謝。”
他當時聽了并未太放在心上,是覺得堂堂定國公世子豈還會記得他是誰,也不見得稀罕他這句謝。
眼下見世子爺似乎很在意此事,才想起來轉達。
定國公世子聞言臉色果然松緩了許多。
于定波倒是個知恩的。
他們定國公府看似根基深厚,可靠的全是祖上的蒙蔭,一代比之一代更不如,繼續混吃等死自然毫無壓力,可他和父親想要的,是將這份榮光承繼下去。
可自五年前的某一天,皇上丹藥吃多了腦子一昏將他的幺妹賜婚給寧通長子為妻之后,現如今外面都在盛傳定國公府與寧家早已密不可分。
然而他們定國公府豈是那等子眼皮淺的小小世家,甘愿與憑著寧貴妃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的寧家綁死在一起?——對,他們面上是得敬著寧家人,可他們也打從心底看不起寧家人!
沒有底蘊根基支撐,且極盡張揚的富貴榮華,注定只能是一時過眼之云煙而已。
若太子殿下順利繼位,惡事做盡的寧家會是什么下場可想而知。
在這種情形之下,定國公府為了來日不受牽連,自然要做下萬全準備——且這準備理當做的越早越好。
可偏又不能明目張膽,只能靜候時機。
原本他們打算將徐永寧送到太子殿下身邊做伴讀來鋪路,然半路卻出了變故。
定國公只能將目光暫時放在于定波身上,盼著來日給太子做個小人情,甭管這人情值不值錢,可有了人情做開場白,余下的話才好說出口——所以,定國公世子才會因今日錯失了與太子碰面的機會而感到萬分懊惱。
但定國公世子永遠不會知道的是,上一世即便沒有太子親自接走于定波之事,這人情也不曾做成。
因為,于定波恰就死在了徐婉兮被蛇咬后沒多久的日子里。
徐婉兮被咬后受驚昏迷,連日不醒,定國公世子心焦之下,遷怒私塾中人看管不當,做事馬虎,放任蛇蟲肆虐。
定國公府向私塾施壓,私塾自然要下足了力去排查,追究這本無法追究的責任。
最后,便壓到了于定波一干負責打掃私塾上下的仆人身上。
定國公府下令每人重責三十大板,徐永寧親自過來監看。
于定波生性強硬,不愿就此擔上這莫須有的罪名,加之這三年攢了一身不甘,當即奮起反抗,將那板子生生折斷,與徐永寧理論間,還打傷了定國公府的下人。
他打完人就逃走了,次日被發現溺斃在了私塾后的一條小河中。
那河水本不深,偏他溺水前吃醉了酒,這才不幸殞命。
這些詳具,皆是祝又樘登基之后才著人查清的。
他本記不清是哪年哪日,今日前來,實屬是忽然記起來了這么一茬,也就是今早忽就有些如夢初醒般的在腦子里念叨道:“對了,于侍衛死了嗎?”、“似乎不太確定”、“不如去看看吧”——如此這般的隨手為之而已。
說白了,也多虧于侍衛死的晚,若再早幾日,太子殿下本人也只能尷尬又不失虛偽地…念一句“造化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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