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咄咄逼人?
是誰做錯了事到現在一句道歉的話都沒有?
這鄧家小子固然資歷本性都不差,可是非觀顯然沒有培養好,自視過甚。
可惜了一根好苗子!
張巒在心底嘆息一聲。
但眾目睽睽之下,他也并不想太過為難一個孩子。
“兩日之內,張某希望貴府能有人登門道歉,并將侵占之物如數歸還——若不然,我必當報官細究!”他底線明確,絕不動搖。
先前的單子已被鄧太太撕毀,此時張秋池便讓人重新遞了一折過去給鄧譽。
鄧譽抿緊了唇看著張巒等人轉身離去。
人群議論著散開來,讓出一條道兒。
舞獅隊的鼓點聲再次響起,催得氣氛熱鬧起來。
“鄧家今個兒丟人可真丟大發了…嘖嘖,這是碰著硬茬兒了!”
“這叫作繭自縛!出頭了,就開始嫌棄先前訂下的親事了,還拿人家姑娘的名聲敲詐銀子——殊不知,人在做天在看呢!”所有的人仿佛都覺得自己這場熱鬧看下來,都成了伸張正義的使者。
如此之下,幾乎人人都忽略了張眉壽患了腿疾之事。
畢竟潛意識里覺得,張巒都拿出來說了,必不會太過嚴重,想來不過只是鄧家拿來退親的一個借口罷了。
而在這種前提之下,鄧太太若再想添油加醋地宣揚此事、亦或是說出些什么有損張眉壽名聲的話來,便只會被當作是蓄意污蔑報復,反倒會遭到他人唾棄。
背信棄義、滿嘴謊話、借機敲詐、侵占他人財物不愿歸還…這么些惡名,足夠在所有人心里留下深刻的印象了。
這才是張巒真正的目的所在。
哪怕是忍氣吞聲地拿出兩千兩甚至是五千兩,他也不信鄧太太真的能閉上那張臭嘴,說不準還會一而再、再而三地勒索敲詐。
倒不如奮起一搏,主動撕開她的真面目,先占據住輿論的上風,讓她沒有還手之力!
從方才圍觀者的反應和議論來看,他大致上是成功了。
張巒吐了一口濁氣出來,直覺得身心舒暢。
解決掉了這一樁糟心的親事,護住了女兒的名聲,還順便出了口惡氣,這感覺真是太好了!
哪怕回去之后,母親將他罵個狗血淋頭,他也能樂滋滋的聽著。
想到這,張巒的脊背挺得越發筆直。
他終于為女兒做了一件有用的事,盡了一回父親該盡的職責…
芩娘肯定會很高興吧?
張巒越想越樂呵,雙手負在背后,忍不住在心里哼起了小曲兒來。
張敬追上他的腳步。
“二哥。”
張巒以為他擔心如何向母親交待,正待出言時,卻聽張敬緊接著說道:“下次再有這樣的事情,能否叫上我?”
他最是善辨,最拿手的就是控制輿論方向。
萬一二哥沒吵贏那鄧家婦人,豈不麻煩?
“…”張巒默然了一刻,而后抬手拍了怕他的肩膀。
瞧瞧,這才叫好兄弟。
這一刻,他們之間沒有嫡庶之分,有得只是對待是非善惡相同的觀念。
張巒也夸了張秋池。
“池兒今日做得也很好,臨危不亂,不與無知婦人逞口舌之快,男兒當如是。”
他對這個長子的感情一直很復雜,但不可否認的是,這是個好孩子,無論是秉性還是資質。
第一次得到父親的肯定的張秋池微微一怔,而后,眼底便現出難掩的喜悅和激動。
“多謝父親夸贊,孩兒受之有愧。”他掩飾著語氣里的波動。
他自幼就將姨娘的愧疚看在眼里。
姨娘常說,她對不住父親和母親,是做牛做馬都還不清的虧欠。
他心疼姨娘,也心疼父親母親。
他從不敢往張巒和宋氏眼前湊…但他,也打從心底喜歡博學多識的父親。
張巒已經轉了身繼續跟張敬說話,張秋池回過神來,緊走了兩步跟上他們,對父親說道:“三妹跟王家小公子都在街角茶樓里,我想去接三妹一道回去。”
“哦?”張巒下意識地朝前方的茶樓中看了一眼,當即點頭答應了,又囑托道:“蓁蓁許久沒出門了,她若想去別處玩,你們多照看著便可。”
他還需先行回去跟母親請罪。
張秋池應下,就此跟張巒他們分道而行。
張眉壽一直盯著父親一行人,自然瞧見了張秋池朝著這邊走了過來。
張秋池仰面看著那將挽著雙垂髻的小腦袋探出窗外、沖他招手的女孩子,不由會心一笑。
他加快腳步朝著茶樓而去,身邊的人群卻忽然擁擠躁動起來。
“快,快讓開,大國師來了!”
談及這個名諱,百姓們紛紛色變,既有尊崇更有惶恐。
混亂中,張秋池被人群擠到一角,寸步難行。
此時,一頂華蓋步輦緩緩現入了眾人的視線當中。
以華輦出行,大靖一品官員尚無此規制,唯獨大國師被欽賜可破此例。
且輦前更有十余名帶刀錦衣衛為其開道。
原本極喧鬧的街市忽然幾近鴉雀無聲,兩側百姓紛紛膜拜。
二樓窗后,張眉壽的目光隨著那頂華輦而動。
華蓋之下,輕紗微晃間,一名年輕的白衣僧人盤腿而坐,脖間懸著一條長長的佛珠——佛珠共一百零八顆,顆顆渾圓,分別取自一百零八人之頭骨頂蓋。
其左手所持法碗,亦是白森森的顏色。
步輦所經之處,無人敢出聲造次。
正是這一片寂靜當中,不知從哪里傳出了一道聲音,格外引人注目。
“什么狗屁大國師…根本就是招搖撞騙!建什么大永昌寺,害得老子連住得地方都沒有了!”
說話的是一名身形胖碩的男人,他胡須遮面,衣著寒酸,手里頭握著個酒袋,正搖搖晃晃地走在街道上。
這顯然是一名醉漢。
眾人心驚膽戰間,只見那頂華輦緩緩停了下來。
輦中僧人念了聲“阿彌陀佛”。
當即就有錦衣衛豁然拔刀,肅然道:“將這以下犯上者抓起來!”
這聲音如催命符咒般令眾人噤若寒蟬,也讓那醉漢尋回了三分理智。
他丟下酒袋拔腿便跑!
最近的只有一家茶樓,他顧不得許多,踉踉蹌蹌地鉆了進去。